随着了解的深入,我越来越发现陈凌云是个很有想法的姑娘。
“你说天上有什么?”她总是指着天上飘过的白云,问我这样一个奇怪的问题。
我想了好半天,说了譬如云彩星星等等很多具象的事物,她点了点头:“我也觉得。天空就是天空,天空上哪有什么天理?”
她最讨厌儒家,觉得这些所谓的君子之说都是骗人的,不过她最讨厌的还是天理对人的约束。
“我不知道天空上有天理,我只知道只要人用尽全力,总有一天会飞到天上,到时候我们也会长出翅膀,像鸟儿一样飞翔。你想像鸟儿一样飞吗?”
她的话让我觉得很有意思,她说她很喜欢看古书上对于手工艺的描述,听说有人曾经制作出了那种可以飞天的椅子,但上去了却没有办法下来,不过上面的人是否摘到星星就不好说了。
一说到人像飞鸟似的跃到天上,她忽然叹了口气:“可惜如今官府招的工匠大多都是男子,民间虽然也有女子做手工艺,但人数终究还是少了些。女人可做的事情很多,女德教诲我们谨慎认真,愿意与人合作,这不就是我们的优势吗?”
聊着聊着我们就聊到了女人的处境,我们都好奇为何女人从古至今一直处于弱势地位,我认为是思想,毕竟女人通过习武也可以强身健体,不会落后于男人;但她却认为是力量,觉得女人和男人在体力上还是有差异,而且月事也会阻碍女人训练力量。
“人要顺应自己的自然本性,而且原本依靠体力就是原始野蛮的方式,若是我们可以制造火炮就不用近身搏击,在这样的情况下,女人只要掌握制作武器的方式就会占到优势。”
听到她的话,我想起我以前曾许下的宏图大志,心里不由燃起几分希望。见我对此感兴趣,她提出要带我去见一位后宫的女子,此人对于制作火炮颇有些心得。
正如我所料,这人正是梁烟。陈凌云认识的人实在不少,竟然能和这样轻世傲物的人交好。我原以为梁烟见了我还会像之前一样傲慢,没成想她一看到陈凌云就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笑容,还站起身迎接我,我甚至没有见过她对皇后笑。
“哪阵风把你吹来了?”
梁烟倒上三杯热茶,取了把扇子坐在凳子上,坐在门口一边扇风一边对我们笑。
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弯像个月牙,倒是挺亲切。
陈凌云指了指我:“她对火炮感兴趣,你不是最近一直在想火炮连发的问题吗?我们倒可以集思广益,说不定可以让你有所突破。”
一听到火炮两个字,梁烟的眼睛立刻亮了,她的动作也不像之前那样迟钝,立刻灵活的窜进房间,在木架子上对着那一排又一排密密麻麻的书来来回回翻阅,最终拿出几本书递给我们。
“如今所使用的火炮是根据发射车改造的,主要有五个问题:效率很低没有办法连发,装卸弹药不方便,体型笨重需要投入较多人力进行制作和搬动,制作成本高,发射时炮手需要使用较大的力气。我对于每一点都想了处理策略,不知道合不合理。”
接过了泛黄的纸张,我便看到上面是非常细致的图画和文字。她不但读过很多书,而且还自己用木头和石头制成小模型进行试验。她在纸上写下了解决方案:在连发和装卸弹药的问题上,可以制作有毒但体积较小的弹药;在炮身比较笨重这一问题上,可以通过骡驮让运送转移更加方便,同时安装转注便于车轮转动。虽然他思考了很久,但还有几个问题没有得到解决。
这是我第一次思考相关问题,想了很久都摸不着门道,但陈凌云却蹙着眉,沉思良久。转眼间便是一上午的功夫,两个人中午连饭都顾不上吃,一直忙于对着图纸思考。
不知思索了多久,陈凌云忽然一拍大腿:“如果可以让炮车改变射击角度,就可以只用一台炮车来实现对于各个点位的攻击,这样就可以省下很大的人力物力。如今这些火炮都过于沉重,只能有许多人共同使用,但我在想,是不是也可以制作一些体积比较小的火炮由单人使用?”
对于这些工艺的制作我很感兴趣,但终究还是缺乏了解,只能听她们对此畅想。不过她们绝对不是空想,在思考的同时她们也会一次又一次制作模型进行试炼。
接下来的几日,除了读书,我便是和她们一同设计火炮。
因为找到了有意思的事,我很久都没有见到明月,有一次她忽然叫住了我,有些担忧的问我最近过的怎么样。
我没有和她聊我们三个人一同研究火炮的问题,只是随意说了我做的梦:“不知怎的,最近老是做梦。我梦到咱三个在宴会上表演曲目,我的角色是个遇到了负心汉的姑娘,拔剑自刎。这原是一场戏,但我忽然想起自己身在深宫,一生的宿命唯有和人争本就不存在的宠爱,这点唯一的希冀原本就毫无意义,我们不过是笼中鸟,永远挣脱不开宿命的枷锁。我的心里很绝望,用剑挥向自己,可就在这一刻,我的魂魄从身体里飞出来,变成了一只蝴蝶。这只蝴蝶飞过千山万水,飞到不知名的远方。望着这辽阔的山河,我想起了多年前坠落的那一瞬心中有过的不甘,或许我牵挂的从来都不是那个人,而是他高高在上可以决定生命存留的姿态,梦里的我大概也想成为这样可以主宰自己生命的人,不是坠落,而是飞翔。”
讲着讲着,我竟然有些黯然神伤,小意拍了拍我的肩膀,问道:“姐姐和陛下很早就认识了?”
我点了点头,叹了口气,不知道该说什么。
小意非说是我在意他,还在一旁瞎起哄,说一定要找机会帮我争宠。明月则是在一旁摇了摇头:“就像你之前说的,你喜欢的不是他,而是你梦里那双伸出的手,那双代表自由与救赎的手,只是因为你只认识他一个男子,就将这份心意强加在他的身上。可是这双手只会长在你自己的身上,我不觉得这位梦中人最终选择自刎是情之所至,我倒觉得是一种对于束缚的厌倦和解脱的向往。后宫太小了,容不下一颗向往自由的心。可是,只有毁灭才能获得新生吗?这或许就是你不甘心的原因吧…有的人什么也不做就可以成为执棋人,有的人终其一生却是断了线的傀儡…”
又过了几日,明月忽然找到了我,说她写了一出新戏,想让我听听。
她换上戏服,以广阔的天地为戏台,在台上挥动水袖,如同蝴蝶一样蹁跹。
听着听着,我越发觉得这出戏很熟悉,这不正是由我的梦改编的?
“高楼远望,碧草晴空。奈何身弱命薄,流落这市井烟花巷!香风一阵,鸨儿笑语迎客至。虽为女儿身,也曾念遍孔子诗书,深识周公礼数,怎料明珠亦蒙尘,一捧痴心尽东流!爹娘哟,女儿犹记闺中教,烈女岂能侍二主!”
……
这出戏讲的是一位女子本出生官家,后来父亲陷入朝野之争致使家族破灭,这可怜的姑娘沦落青楼,因为从小所受的教诲,她一心求死,却在临死前得意黑衣人搭救。她记住了这黑衣男子,因为心中的恩情产生执念,化为蝴蝶。她飘飘悠悠进入恩人的梦中,常伴恩人左右。这恩人是皇帝,后宫佳丽三千,并不将蝴蝶放在眼中,最终蝴蝶抑郁而终。可其实这只是一场误会,当初救蝴蝶的黑衣男子另有其人,他一直深爱蝴蝶,最终随蝴蝶而亡。因为对蝴蝶的爱,他进入了蝴蝶的梦,却最终还是没能表达自己的情意。在戏曲的结尾,黑衣男子也变成了蝴蝶,追随自己心爱的姑娘嫔妃在皇帝身旁。
这出戏的结尾实在令人无语凝噎,到头来终是阴差阳错。明月说,这出戏叫《蝶梦庄周》。
“都说庄周梦了蝴蝶,可是蝴蝶也或许飞入了庄周的梦中,但世间有千千万万的蝴蝶,也有千千万万的庄周,蝴蝶之中有庄周,庄周之中有蝴蝶,到底谁是庄周?谁又是蝴蝶?人生变幻无常,梦境和现实很多时候都难以区分,但无论梦境还是现实,那颗向往自由不受羁绊的心不会有变化。庄周和蝴蝶都向往不受世俗约束的形骸,其实真真假假有时没那么重要,重要的是梦醒时分依然保持梦中的心境。”
一出好戏已经落幕,可明月依旧有些怅然若失。她对着我喃喃自语,虽然眉眼中透着几分悲戚,却又有着几分期盼。
“你说,这世上会不会真的有这样的黑衣人?你一直都在寻找这双手,这双让你不是下坠,而是将你托起的手,我想,我找到了。”
我有些疑惑的问他是什么意思,她只是笑着说出两个字:“江都。”
一瞬间,我不由得愣住了:“原来是他…”
“只愿此情如胡杨,生生世世永不移。世间总会有这样的男子,我相信,所以我将他写在了戏文里,你总会遇到这样一个人,他会向你伸出手,只是这一次,这双手永远都不会松开了。”
可是,梦中的女子需要的真的是一双伸出的手吗?还是可以展翅而飞的翅膀?
我还是不相信世界上有这样的情感,可明月却坚定的相信。
“也许在另一种时间,我们都遇到了这样一个人。也或许,有那样一个地方,不会有青楼,也不会有坠落的女人,我们就像鸟儿翱翔在天穹,从来不会失去有力的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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