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湖畔酒楼林立,云锦楼是其中的佼佼者,雕檐画栋,玉帘高悬,绣旗相招,远处亦可知其华贵。
楼内贵客满堂,玉石青松,笙歌管弦无一不精致。
“怎么才来?”
温若双臂稳稳地提着食盒,脚穿丝鞋净袜,踩着一层歌女的靡靡之音丝滑地来到二楼,一听语气就知道不妙,她连忙赔笑道:“雨天路滑,还请小顺哥给点提醒。”
“少爷新得了一匹极品照夜玉狮子,纵马游玩时,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个举子,出了事,少爷不服,反驳了几句,被荣静公主骂了,正不开心。”
小厮摇摇头,光这个月七次了,他接过盒子准备唤伙计温上,少爷酒醒漱口只用城东正春酒铺的净堂春,清香回甘。
屋内一声滚字饱含怒气,小厮连忙打开门,里面琴姬俏脸雪白,怀抱琵琶当真我见犹怜,脸上还有几分藏不下的不甘。
“新来的吧,”小厮瞪了她一眼,鄙夷道:“收起你的心思。”
几块碎银打发走琴姬,小厮连忙下楼去温酒,天大地大,哄少爷开心最大,“进去后小心些,也罢,晓得你嘴甜会说话,不过我劝你一句,银子事小,小命要紧。”
温若连忙道谢,她少时就和三教九流的打交道,听了不少秘闻,其中就有这位少爷的,青楼的姐姐私下笑说小少爷不行,只喜欢喝酒听曲,从没真刀实枪上阵过。
此时她或许懂了,小少爷大抵心中郁闷,男人好面子,非要做出些姿态,要不不行要么不能,吃不到肉快把自己逼疯了。
“少爷,小的来打扫。”
温若弯腰进去,低眉顺眼不该看的绝不好奇,手脚伶俐地拿着白布将一地的酒水擦干,她偷偷嗅了几口,味道浓烈醇厚,一闻就是楼里最好的自酿酒,贵的惊人,一两酒顶她一年的收入,堪比金子。
此酒后劲大,齐观澜半醉半醒,神色迷离,“又…是你?”
她飞快地扫了一眼,微醺的眉眼有几分惑人,脸随了公主,明丽又张扬,可惜是个金玉其外的绣花枕头。
“是小的有福,又抢到了少爷的单子。”
她说完,情不自禁又偷看了一眼,靛青色流云纹长袍套着一层纱衣皱的乱七八糟,腰间的竹纹玉带被人解了一半,只是这腰间的玉佩眼熟的很。
“看什么?想讨玉佩?”
温若连忙后退,诚惶诚恐道:“小的怎敢,小的是瞻仰少爷天人之姿。”
“算你识相,卖了你也买不起。”
温若低头不语,心中暗自腹诽,我是买不起,你还不是投个好胎,自己挣个看看。
“本公子也不想要,什么定情信物,还不是困住本少爷的牢笼。”
他说着突然勾了勾手指,“你靠近些。”
不会要打她吧,温若惴惴不安地凑上前,只见小少爷一个心血来潮,将玉佩挂她耳朵上,又晃晃悠悠举起酒瓶,“送你了。”
“少爷恕罪,小的再也不乱看了。”
温若连忙摘下,跪地垂首,将玉佩高高举起,细腻温润的触感让温若可以确信,和自己捡到的是一对,中央纹理有些许不同。
“无趣。”
天色渐暗,秋雨阵阵,石板路上落叶湿滑,让人不得不放慢脚步。身披蓑衣的温若掂量着银子,今天运气不好,冤大头没打赏。
跑了一天,屈指可数的铜板犹如一盆冷水浇在头上,身寒心更寒,再怎么勤快,还是为温饱发愁。有女子在吆喝寻狗,秋风裹杂着纸张滚到脚上,扯断了她的思绪。
温若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快要入冬了,没钱买炭火,母亲怕是病情要加重了。她快速捡起揉成团,揣进怀里,脚步飞快稳当地钻过人群,“掌柜的,再来两副药。”
“小二,这是新方子。”
柜台里掌柜打着算盘,一听就知道是熟人,“你都十六七了,赚的钱都贴补到药里,真是没见过你这么死心眼的。”
就吃了几年的饭,便要费心费力地赡养一个非亲非故的养母。
小哥麻利地包了两包,笑着问道:“大娘没给你攒点嫁妆?”
温若笑了笑,对二人的打趣并未放在心上。
石榴娘救她回家,教她做个好人,她给石榴娘养老。
她家住在城边,夜晚回家或者黄昏时分走在跑腿的路上,家家户户冒着炊烟,繁华冰冷的商街被烟火气息压住。
此时她熟练地穿街过巷然后在一条弄堂停下,今日公主府上冷气冲天,温若动了动耳,似乎能听见嚎叫声。
小少爷又被打了。
公主人前很有皇家威严,不过品行好从不仗势欺人,对小少爷极其严厉,惹得他生了反骨,她心累的时候总会来,偶然会听到几次,公主鞭声柔中带刚,一听就是好手,只是动鞭子次数愈发频繁。
温若回到家,发现院子里有被人翻过的痕迹,堆好的木柴被踢的乱七八糟,鸡笼被撕开,只剩下一地鸡毛,几个深浅不一的泥脚印通向屋内,那个泼皮又来了,坡一只脚还到处蹦跶。
温若眸色一沉,提着药包跑进内室,发黄的窗户纸上满是泥点,触目惊心。她抽开最底层的柜子,除了琐碎坏掉的旧物件,最值钱的半蝶玉佩,没了!
明儿要还给曹小姐的玉佩没了!
她咬着干裂的下唇,大脑一片空白,连石榴娘的叫骂追问声都置若罔闻,直到后脑勺一疼,才捡起利器吹了吹,装作无事发生,嚼着枣核准备去煎药。
两人住的很简单,正屋东西两间是睡觉的地方,中央一个简陋的客厅,厅内摆设一目了然,一张木桌四条长板凳,吃饭会客的地方,温若余光一瞥,放下药包,熟练地将墙角旧木柜上的灰擦拭干净。
“娘,公主府的未来娘子是什么样?”温若一边净手,一边佯装好奇,随口问道。石榴娘显然对泼皮偷走玉佩一无所知,不能让她受到惊吓。
石榴娘丰腴圆润的身体日渐消瘦,病体缠身几年,行动不便,讨喜的圆脸变得凶巴巴的,她原本是个红娘,可惜腿被打断,精气神都去了大半。
“曹侍郎官声甚好,大小姐貌美端庄,知书达理,才华横溢,配个小纨绔,可惜了。”石榴娘拄着拐杖,一出来就看到桌子上新的药包,张嘴便骂:
“我不吃药,我费心托人找的亲事你怎么都不去?狗东西又来翻家,只剩下这些破烂家当你就开心了。”
温若捂住耳朵,这话听的都要起茧子了,“是,是,我都成老姑娘了。”她用碎花布包住头发,认命地收拾好院子。
灶台就在东屋前,掀开锅盖剩菜和馒头都还是温热的,她叼着馒头,将药壶放心炉上,慢火煮了起来,热气扑在脸上,身体顿时舒服起来。
石榴娘眼神暗了下去,捶着酸痛的右腿后悔万分,不该为了棺材本一时财迷心窍,如今遭了报应,落得如此下场。
“娘做了这么多媒,还没看清,这天下的男人个个薄情寡义,要不贪财,要不好色,我样样不占,我这小身板何苦拼命给别人生孩子,死后又享不了福。”
温若心不在焉地说着敷衍的话,眸中映着火光,乍暖还寒,曹小姐有了意中人,还将玉佩送给人家?
泼皮有没有被逮到?
石榴娘坐在门口,被气的心头一哽,举起拐杖狠狠地敲着地面,“你还想挑个天仙啊,怪谁啊,脸上抹的这般黑,天天风吹日晒。”
“娘,官宦子女的婚事您说过吗?”温若问道。
石榴娘嗤笑一声,“人家都是相看好的,我们就是送个聘书,跑一趟填个喜庆罢了,哪敢掺和,一个说错讨了嫌,人家动动手指,就能压得我们翻不了身,更别提王公贵族,婚事官媒一手操办。”
温若听的哑口无言,晚饭后她躺在硬炕上反复思量,今日下了雨,屋内潮湿,石榴娘翻来覆去疼的直喘气。
“娘,过几日我去买点炭火。”
“还没过冬,买什么买。”她连骂声都小了许多。
天一亮温若便爬了起来,冰冷的井水冻的指关节发白,她与曹小姐约在水粉铺,即使没有玉佩,人还是要去的。
又过了两日,温若出了杂货铺,抖了抖她干瘪的荷花包,真是比脸都干净。多走几步便是日进斗金富丽堂皇的云锦楼,小少爷应该又在喝酒。
等她提着盒子走到后门时,温若眼前一黑,一个麻袋套了下来,人被打晕前,脑子全是:完了,吾命休矣!
温若醒来,发现自己旁边跪着泼皮,被打的鼻青脸肿,见到她立刻连滚带爬地指着她鼻子说道:“大人,玉佩就是从她家拿的。”
曹侍郎一身黑色织锦绣袍,捏着当铺掌柜送来的单据,威严冷肃地坐在太师椅上,另一侧坐着一位女子,面纱遮住了脸,看身形便知是个年轻貌美的女子。
身后的侍卫站成一排,挡住了院里风景,一个个人高马大,凶神恶煞,手上的长棍带血。
温若吓的脸都白了,连忙跪在地上,“大人,他打跑了婆娘,害死了儿子,孤家寡人一个,手脚不干净才跛了脚,又怨恨起了我娘,报官都不好使,我娘只是个媒人,生病在家,全靠小的天天在外面跑腿赚钱,什么玉佩,小的根本不知道。”
“你还装,分明是从你抽屉拿的。”
“大人,小的穷的都快过不了冬,要真有,怎么会轻易让他偷去,小的肯定卖了给娘亲买药,他空口白牙,这是想找个替死鬼啊。”
“分明就是你鬼鬼祟祟偷藏的,你还撒谎。”泼皮说不过他,举起胳膊就要动手,温若跑腿有的是力气,不要命地与他扭打起来,嘴上骂骂咧咧让他去死。
曹金海皱起眉头,粗鄙之语,不堪入目,他扫了一眼旁边,闭上眼轻飘飘说道:“给我打,打到说实话为止。”
温若缩着身子,暴雨从天而降,打在她身上哪哪都疼,疼的想死,她护着脸,想着这场暴雨什么时候结束,若是能撑到回家,不能让石榴娘发现,若是撑不到,好歹留个完好的地方让她娘辨认。
……
“大人,似乎没气了。”
周围空气瞬间凝结,寒气逼人,曹金海冷声骂道:“还不说实话,难道还嫌不够?”
“视人命如草芥的是爹,怪我作甚,之前我说的爹也没听啊。”洁白的面纱下,传来曹曦的讥讽。
父女交锋,曹金海首次落了下风,脸色变了又变,两人气氛紧张,他一改斯文假象,拍桌而起唾沫横飞:“你行为不端,要是被公主发现,婚事作废,我被世人同僚取笑,全家仕途受你牵累,你到现在还不知悔改。”
“说,那人是谁?”
曹曦掀开面纱,红唇微勾,轻描淡写道:“爹大可推了婚事,公主又不理朝政,爹只需稳个几年,明明有路可选,爹却还想牺牲女儿,那女儿也没什么好顾忌的,女儿绝不后悔。”
曹金海气的浑身发抖,没想到一向乖巧听话的女儿居然大胆到与外人私通,他竟没察觉到半分。
“爹你根本不在意我。”
两人争吵间,啪的一声,温若意识回笼,眼角掀起一条缝,余光一扫,暴雨停了,她咸鱼似得在泥水中费力地翻了个面,她还活着。
泼皮不死也残,真是大好事。
“小的…愿…为…大人…分忧。”
“需借小姐玉佩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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