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刚过辰时。
秦母提着篮子正要出门采买,秦素蓬头垢面,从窗扉探出脑袋来。
“娘,路过衙门时帮我去告个假吧,就说……我染了风寒,还需养个三日。”
秦母回过头,见女儿那堪比淤青的两个黑眼圈,不由得有些心惊。
她忙走过去,揉了揉秦素的脸,“闺女,你这是怎么了?又哪里不舒坦了吗?”
分明是被那场大病吓出了后遗症。
秦素抓住母亲的手,笑了笑,“娘,我没事,只是最近连日不休有些累了,想找个借口多休几日。”
见女儿如此,秦母没觉得异样,松了一口气,点头道,“放心吧,娘一会儿就去衙门替你说啊,累了就休息,那衙门少了你又不是转不动了。”
秦素被这话逗乐,终于有了些精气神,她含糊应了两声,便把人催去了。
三天。
秦素给自己三天时间整理思绪。
她大咧咧地摊在床上,盯着帐顶的流云纹,脑袋一团乱麻。
一晚过去,终是心里接受了这些。
常汝琰有秘密她早有所察觉,然而那毕竟是他的事,她身为属下,再好听不过,勉强算是个关系尚可的朋友,问得太多不合适。
如果不是昨日心血来潮加上某种直觉,她中途折返回衙门,恐怕会一直浑然不觉。
老实工作,只求赚个俸禄了事。
终归是不一样了。
轻衫称那人影卫,秦素这个现代人自然明白这称号意味着什么,同时也验证了她对常汝琰的疑虑。
而轻衫作为捕快,武功非同寻常。
秦素奇怪的是,为什么会和她扯上关系?
距离她穿越已经过去小半年了,往日所破的所有案件,也没有给自己引来什么麻烦。
种种迹象看来,唯一合理的解释——她和常汝琰的关系被他人当成了弱点。
秦素抬手盖住眼睛,莫名有些烦躁。
身子换了,可芯子是自己的。
一两次无所谓,如此反复,连同那过于显而易见的举动,事到如今,秦素不愿再自欺欺人。
常汝琰,应该是对她生了别的感情。
是否男女之情难以定论,戳破了就是两重结果。
秦素最无奈的是,自己对常汝琰的感觉似乎也起了变化。
究竟是作为朋友,还是女人,秦素不确定。
或者说,她不敢。
因此继续装傻充愣,不予挑明,然而常汝琰似乎也有此意。
起初秦素不懂,觉得古人含蓄,常汝琰再怎么随便,到底是骨子里内敛。
直到听见昨晚那番话她才明白,这其中或许不是她能承受得住的。
那么到此为止呢?
不要再有牵扯,彻底疏远彼此,事情会不会就没有那么复杂了?
-
秦素这一觉直睡了一整天,到了傍晚,秦母端着一碗刚熬好的鸡汤走了进来。
她把碗放到桌上,走到床边轻轻推了推秦素,“闺女,醒醒了,该起来吃点东西了。”
秦母有点发愁,这本来好好的,从早到现在居然就一直没下床,中午唤她也是迷迷糊糊应了一声,转个身又睡了过去。
再这么睡下去,没病也得睡出病来。
秦素被摇醒,眼神还有点不聚焦,见自家娘亲满脸愁绪地望着自己,她坐起身,轻声问道,“娘,什么时辰了?”
听见闺女醒了,跟着媳妇一道进屋的秦父也凑了上去。
见女儿神色恹恹,他脸上的褶子又多了几层,“我说闺女啊,你可是在衙门里受了什么委屈?”
秦素愣了愣,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但很快反应过来,“爹,你想到哪里去了,没人欺负我。”
秦父褶子更多了,“那可是……因为什么案子不顺心?”
自家丫头对案子的热乎劲儿他是知道的。
秦素无奈笑道,“哎呀,真没事,就是太累了,一不留神就睡久了些。”
秦父起身叹了口气,“素儿啊,不然,咱们要不就别干这差事了?”
话刚出口,秦素微微僵住。
看着二老关切的目光,心中的某些念头忽然摇摆不定起来。
她是不是……太自私了?
这算是连累了所有人,她的父母,还有常汝琰……
“爹,娘……”秦素垂下眼帘,低声问,“如果,我是说如果……这捕头要不就不做了,你们觉得行吗?”
秦父闻言一阵呆愣。
先前那话不过出于私心,丫头到底多喜欢这差,他是看在眼里的。
终究是经过一番自我说服,他摸了摸秦素的脑袋,语重心长道,“自你病好以后,爹娘便只求你平安快乐。捕头呢,当得开心咱们就当,若是不开心受了委屈,那咱就撒腿儿不干。天底下营生那么多,我秦家的女儿,还怕没口饭吃?”
秦母也跟着点头,眼圈有些泛红,“你爹说得对。虽说这差事提心吊胆的,可我看你呢,做得起劲,人也精神。好歹衙门里有常大人照应着,我们心里也就踏实些。不管怎样,你得遵着自己的心意来,怎么开心怎么活。”
秦素听得鼻头一酸,眼泪突然流了下来。
这一下,二老都傻眼了。
“哎呀呀,闺女啊你这是怎的哭了呢?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你告诉爹是哪家的王八羔子,爹给你收拾他去!”
秦素破涕而笑,用手擦了擦眼泪,“这是被感动的,我觉得自己太幸福了啊……有你们这样的父母真是祖上积德了。”
秦母一听跳脚了,“这丫头说什么胡话!关老祖宗什么事!呸呸呸!”
秦素又乐了。
老天让她重活一世,补偿了曾经错过的一切。
尽管她不是真正的秦素,但至少这一刻,父母的爱是真的,也是她所拥有的。
这样,就足够了。
-
当晚,秦素做了个冗长而混乱的梦。
血色染红了天际,四周是一片死寂的荒土,没有半点生机,唯独常汝琰静静躺在不远处,白衣已被鲜血染得不成样子。
他嘴角微动,似乎在唤着两个字……秦素。
而她的身体渐渐变得透明,眼前的景象也一点点褪去。
大概是梦的后劲太大,一连几天秦素都无精打采的,整日窝在房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是发呆就是昏睡。
秦母看在眼里,自然是急在心上,思来想去,便请了人去林家。
等林婉儿风风火火推开闺房大门时,便见自己的闺蜜正拖着脑袋,翘着二郎腿,慵懒地躺在床上磕瓜子,手里还捧着一本书,封皮大大的《 柳艳二三事》五个字。
见有人进来,秦素不慌不忙抬了抬下巴,“嗨”了一声。
林婉儿一愣,怀疑秦姨是不是摸错了界,这哪儿像有事的样儿?
可细细再看,见秦素皮肤干燥,眼眶肿胀,嘴唇还起了皮。
林婉儿不怀疑了,这位确实是精神出了岔子。
于是关门落锁,直接冲了过去,捧着秦素脸嚎,“我的天爷,秦大小姐,你这是被哪个妖精吸元气了?”
“……”
秦.妖本尊.素掀了掀眼皮子,抬手一挥,“别闹,我正看到精彩地儿呢。”
林婉儿狐疑地打量她,“不对啊,你这到底是有事还是没事?”
秦素明白林婉儿过来的缘由,诚实道,“本来有点问题,不过现在可能没事了。”
可林婉儿只觉得秦素要疯,“我说了多少次不要整天盯着死人骨头,你是不是被什么东西缠住了?”
“……”
秦素有点心累,张了下嘴,又用眼神示意手里的书。
姐妹,这扬州最火的言情话本你是瞅不到吗?
“不行,这样下去不成。”林婉儿一拍大腿,“跟我出门走一趟,咱们去青路寺拜拜,去去晦气。”
说罢,不由分说地拉着秦素起身。
秦素话本子被夺,还被拉下床,扒住床沿抗议,“我不要动,我要我的床!”
可林婉儿压根儿不管这茬,坚定地表示不妥协,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姐妹俩对视半晌,最后秦素认输,只能叹了口气,任由林婉儿摆布。
-
收拾妥当后,二人乘坐林家的马车直奔青路寺。
寺庙坐落于群山之中,香火正旺。
林婉儿拽着秦素直奔殿内,双双跪于蒲团之上,烧香叩拜。
佛门清净之地,秦素的态度也端肃了几分,学着林婉儿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向佛祖恭敬地叩了三个头。
——愿所求皆所愿,愿所盼皆安康。
拜完佛后,林婉儿神秘兮兮地拉她到一边,“这青路寺的平安符特别灵验,我娘前年身体不好,我来求了一道,回家不久就好了,你今日也求一道。”
秦素听言心中一动,便走到分发符纸的僧人处,为父母请了两道平安符,正要转身离开时,她脚步停驻,犹豫片刻又退了回去,再要了一张符纸。
二人求完符后便往寺庙外走去,路过正殿时,一位身披袈裟的老僧与她们擦肩而过。
老僧忽然止步,回身看向秦素。
“阿弥陀佛,女施主请留步。”
秦素和林婉儿微微一怔,转过身去。
老僧双手合十微微躬身,对秦素道,“女施主命格奇特,非常人所有,实乃千年难遇。”
闻言,秦素心下一跳。
林婉儿有些不解,“这位师父,您这是何意?”
然而老僧并未作答,只是静静地看着秦素,嘴角漾开一抹微笑。
秦素沉思片刻,对林婉儿道,“婉儿,你先去马车上等我,我和师父再聊几句。”
林婉儿虽好奇,但见秦素神色严肃,便听话地点点头,先行离开了。
等人彻底走远了,秦素方才转身,向老僧行礼。
“师父。”她犹豫片刻,低声试探,“敢问师父……可是看出了什么?”
老僧抬眼望向殿外古树,“施主命盘,老衲难窥其秘,亦难明其意。只知非此世之人,却牵此世之果。”
秦素道,““那……这命盘可会再有变数?”
老僧收回视线,微微欠身,“因果既定,一切皆为天意。施主随心而行,自得道法自然。”
说罢,便转身,缓步走入了殿宇深处。
-
二人从山上离开后,又在集市上逛了逛,到了林家已是戌时。
秦素心里有事,婉拒了林婉儿要送她的提议,独自一人沿着街巷朝家走去。
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已经走到自家巷口。
她无意间抬起头,脚步顿住了。
不远处自家的门前,一个熟悉的身影安静伫立着,一身墨色常服勾勒出挺拔姿态,微低的头浸在月色的冷冽里。
秦素手指微蜷,一时不知该进还是该退。
似是察觉到了动静,常汝琰侧过头,刚好和她的视线对上。
秦素对此时此景既无奈又无力,她抬手拢了拢披风,迈步走向常汝琰。
“这个时辰,你怎么会来这儿?”
常汝琰目光在秦素脸上来回流连,最终开口道,“师爷说,前些日子你母亲到衙门告了假,所以过来瞧瞧。”
秦素笑了笑,“只是风寒罢了,快好了。”
然而下一秒,就见常汝琰突然抬手朝她额头伸过来。
确认没有发热后,常汝琰放下手,低声问,“身子没好,怎么还往外跑?”
秦素稍愣,反应过来时常汝琰已收了手。
她不自在地咳了一声,“好多了,只是跟朋友出来走动走动,也不能一直憋在家里。”
常汝琰“嗯”了一声,却没有离开的意思。
两人就这样沉默站着。
“那个你……”秦素道。
“你……”常汝琰几乎同时出声。
秦素觉得气氛过于尴尬了,“没事,你先说。”
常汝琰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他望着秦素,道,“是有什么事?”
秦素想缓解这压抑气氛,可不知该说什么,话赶话地,不过脑子吐出一句话,“常汝琰,我要是不当捕头了你会不会舍不得啊?”
话一出口,秦素就想给自己一嘴巴。
她说了句什么……说得什么玩意儿……
秦素眼珠子乱飘,打算用别的话圆一下,就听常汝琰突然问,“这话什么意思?”
“没……没什么,就是随口一说。”秦素注意到常汝琰气场一变,脸色也冷了半分。
正准备开口解释,对方却打断她。
“大不了以后不让你写卷宗了。”
“……?”
秦素怔怔地眨了几下眼,一时没能回过神。
没想到会突然冒出这一句,她刚想好的解释又梗在喉咙。
懵了片刻,不知为何忽然想笑,最后没忍住笑了出来。
这算什么回答啊……
这人也是绝了……
秦素捂着肚子笑了好半天,那点郁闷情绪也淡了。
她抬眼看他,眼睛弯成月牙,“你是怕没了我不好破案,还是怕没人给你逗乐子啊?”
出乎意料地,常汝琰没有毒舌,也没有制止她,看着她毫无形象地大笑,低低道了一句,“舍不得。”
这一回,秦素整个人僵住了。
表情一时没法收回去,样子估计有点不忍直视。
终是常汝琰打破了沉默,“如果不是因为婚事或身体不适,那就……好好呆着吧。”
莫名其妙地,秦素在这一刻竟有些释然了。
常汝琰不是唯一一个,她也不曾坦诚。
一如他有不能言说,她同样如此。
常汝琰没有做错什么,也不需要做什么。
随心而行,自得道法自然。
或许,就是如此吧。
秦素恢复了惯有的从容,从袖中掏出那枚平安符递了过去,“送给你的。”
常汝琰一愣,低头看向她掌心。
红绸金线,一眼便知是什么。
他伸手接了过来,“怎么想到给我这个?”
“嗯……今天被拉去庙里上香,想着顺便求一个。”秦素道,“听说这青路寺的平安符很灵的,你可要装好啊。”
常汝琰看着手里的符袋,双眸微颤,那心底泛起的阴郁因这光亮一瞬化为平寂。
许久,他蓦地发出一声低沉的笑。
"好。"
那日庭院饮茶,还觉得母亲的定论过于牵强,徒生揣度。
德善归途箴言,云来雨中束带,望江楼灯火阑珊。
然扪心自问,常汝琰,早在不知何时,你便种下了这自缚其身的因,又怎舍得轻言放手?
-
京城,宰相府。
夜色浓如泼墨,府中大多奴仆都已歇息,唯有书房仍透出微弱光亮。
"大人,扬州来报。"
暗卫无声无息地现身,快步上前,将一封密信递至案前。
“常汝琰近日频频动作,眼线回报称,他暗中调查漕运账目,还接触了数名船商,前几日甚至动用虎符调了缉私营水军……看样子,这位常县令对漕运已有所觉察了。”
杜临正坐于案前临摹一幅字帖,写的正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几个大字。
听闻此言,执笔的手一顿,浓墨随之滴落,晕开一朵乌墨。
他凝视着那团墨色,眸中闪过一丝不悦。
“这常汝琰,果然跟他那不识时务的老子一个样。”
暗卫不敢多言,垂首抱拳,“大人,我们该如何行动?是否立即派人去扬州,将那常汝琰……”
杜临抬袖,把墨迹污损的字帖推开,“莫慌,一个小小的县令罢了,纵是背后有常远撑腰,又能掀起多大风浪?”
说着,他起身踱步至窗前,轻敲鸟笼,瞧着鸟儿受惊后仓皇失措,冷冷一笑,“常家小子既然喜欢多管闲事,那便成全他。让这运河上多几个冤魂徘徊……又有何妨?”
今天是煽情篇~~[吃瓜][吃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2章 非此世之人 牵此世之果(捉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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