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茱萸，夫妻二人回了正房。
卫思淼叹气：“这都什么事啊！”
大理寺卿来帮崔相公说亲的时候，他也被这天上掉馅饼的好事砸晕了一阵，也曾幻想以后就此青云直上，光宗耀祖，但是很快，他就想明白了，这哪是什么好事啊！
现如今，果然印证了他的想法。
大相公的势还没借到呢，就先被人盯上了，还好现在还有长公主护着，人毕竟伤在她公主府，说什么她都得死保三娘。
忽然又想到蒋氏刚才还和自己说，她下午时在公主府和长公主对峙，说了许多不客气的话，一时又心惊起来。
“你下午和长公主说的那些话，她要是个小心眼的，以后记心里，于咱们家又是一场祸事。”
蒋氏冷笑一声：“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人是在她公主府被伤的，她还能脱得了干系？她既然摘不干净，以后还得帮三娘防范，若是三娘有什么差池，她也说不清楚，谁叫满京华都在说她对崔相一往情深呢？”
光一往情深可没办法要长公主死保三娘，偏偏三娘是受她的邀，去了她的府，才挨了行刺，这一前一后的，才能叫长公主保证三娘的安危。
更何况，三娘在公主府被刺，险些丢了性命，这时候卫家要是跪了，以后真有歹心的人可就掂量清了。
“话是如此，可那些话也不必说出来叫她知道，真到了那一步，是登闻鼓敲不得，还是折子上不得？”
想起他刚才激愤的表现，倒也算一丈夫。
蒋氏难得的没有再和他争执，遂微微颔首，神情温和：“老爷说的是。”
卫思淼闻言，惊诧不已，心中竟是一阵受宠若惊，太太爱和他呛声已经十几年了，也就这段时间，因为三娘和崔相公的婚事，一家子置身于风雨飘摇中的小舟上，太太才不和他对着说话，可也不见她何时露出这样温婉和顺的神情。
他一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我也不是指责太太，太太不必往心里去，其实就算说了也没什么，正如你所言，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太太真知灼见……”
他一边说一边摆手，虽然上了年纪，蓄了须，可依然相貌俊朗，身量挺拔，也不曾发福，手足无措摆手的样子，倒渐渐和记忆中的少年重合。
蒋氏笑意盈满眼底，声音都变温柔了许多。
“是是是，老爷的意思我都明白，正因明白，才觉得老爷说得很对。”
卫思淼见她神色温柔，满眼笑意，心中一动，一把握住蒋氏的手，嘿嘿一笑：“雪晴，你好久没对我笑了。”
蒋氏有些不自在的低咳了一声，略微挣扎了一下，倒是没有用劲抽出被他握住的手。
就在此时，外头传来于嬷嬷的声音，“老爷太太，麒哥儿来了。”
“这么晚了，他来做什么？”
“说是听得三姑娘不好的消息，特来询问。”
蒋氏将手从卫思淼的掌心抽了出来，轻声道：“叫他进来吧。”
不多时，门帘子掀起，外头走进来一个面如冠玉的少年，眉眼和卫思淼生得极像。
少年的神色间是遮掩不住的焦急：“爹、娘，外头都说三妹妹叫人打死了！”
“嗯，我们已经知道了。”卫思淼道。
卫霁愣住了，有些不敢相信：“你们知道了？那……”那怎么就跟没事人似的？三妹妹都死了！他们居然还坐在这里谈天？！
他们夫妻已经许多年没有亲近了，今天眼看是个和缓的好时机，却被这个不长眼的儿子给打断了气氛。
卫思淼越想越气，沉着脸道：“这么晚了，还不去睡觉？你明日不要进学了？”
这话就很没有道理，蒋氏不由蹙眉道：“好端端的，你说他做什么，他关心妹妹也有错？”
卫霁心中委屈，平白无故被训一顿，眼看着死了个女儿，父亲竟跟个没事人似的，何等冷血。
他越想越愤怒，大声质问：“父亲莫不是怕了长公主的权势，家里死了个妹妹，父亲竟漠不关心，这是为人父该有的道理？还是说因为三妹妹是庶出的，难道父亲也要学那等轻狂人的做派？正出庶出不都是父亲的子女？须知覆巢之下焉有完卵，遇到不公，连父亲都不敢出头，庇护不了未长成的子女，实在让人心寒！”
“放肆！”卫思淼面色铁青，气得浑身发抖，暴喝一声，“目无尊长，口不择言，你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滚回去抄书，今晚不准睡！”
卫霁愤愤，还想辩驳，却被蒋氏拉着出门。
她轻拍儿子手背，柔声道：“麒哥儿，你误会你父亲了，三娘身死是讹传，你父亲知道的时候，也曾暴怒要敲登闻鼓告御状，你那样说他，实在是伤了他的心。”
“果真吗？”
见蒋氏点头，卫霁倒是不说话了。
蒋氏叹息道：“明天给你爹斟茶认错，便是磕几个头求他消气，也算是彩衣娱亲了。”
“知道了。”卫霁声音闷闷的。
送走了儿子，蒋氏再回房，见卫思淼心气难平，便又劝了几句。
“他友爱姊妹，难道不是好事？平日里不见他和三娘有多亲近，可三娘真出了事，他却敢出头，他又不知道我们已经得了消息，还当三娘是真的死了，看你情绪平平，自然以为你对三娘的死不以为意。
当然，他再气急也不该说那样的话，我已叫他明天给你磕头认错，你也别计较他这回了。”
卫思淼到底把蒋氏的话听进去了，坐着叹了口气，也就不生气了。
“罢了。”
蒋氏站起身：“时候不早了，老爷该歇息了。”
卫思淼一愣，欲言又止，却没有挪动脚步，他和太太，没必要弄得像生死仇人似的，对吧？
“那个……雪晴……”
蒋氏避开他的目光，转过身去：“柳姨娘身上来了，老爷别去烦她，今晚去书房睡吧。”
卫思淼怔忪半晌，最后拂袖而去。
“太太！”于嬷嬷眼看着卫思淼离去，冲进门来，焦急万分，“刚才太太何不将老爷留下来？毕竟是少年夫妻，难道真要一辈子相看两厌？”
蒋氏没有回答，自顾自的蹲下身去捡地上的佛珠，于嬷嬷见状，也跟着蹲下捡珠子，苦口婆心的劝着，“太太心里苦，我都知道，可是近来老爷也有低头的意思，您何不就坡下驴，总把老爷往妾室那里推算怎么回事？”
“难道他一直宿在妾室那里，我就不是当家主母了？”蒋氏冷笑，“我膝下有麒哥儿，身后有娘家，能在这宅子里站稳脚跟，从来都不是靠他卫思淼那点怜惜！”
于嬷嬷忍不住掉了泪：“可以后的日子还长，太太这正房里却像个雪窟似的，我看着实在是难受，明明刚嫁到这府里来的时候，您和老爷那么好，日子也过得红火，到头来，这么多年却像个仇人一样……”
“这么多年我都挨过来了，我怕什么？”蒋氏也红了眼眶，她哽咽着，唇齿生涩，“我怕我就这么原谅了他，我对不起婉姐儿！那么、那么聪慧漂亮的婉姐儿……我原谅了他，我就像个叛徒！”
提及婉姐儿，于嬷嬷一把抱住蒋氏，主仆俩一齐抱头痛哭，也不知哭了多久，蒋氏抹了抹眼泪，在小丫鬟的伺候下洗了把脸，想起还在公主府的三娘，不免有些担忧。
“也不知三娘现在怎么样了。”
此时，三娘喝完了药，已经睡醒一觉了。
药香未散，她从锦衾中睁眼，正撞进一双含霜带笑的眸子里，那人薄唇抿作霜刃一线，唇角却天生微翘，恍若未语先含三分疏离笑意。
“你醒了。”崔叙神色温和，放撂下卷边的旧书，暖玉扳指在书脊“明珠”二字上划过，“感觉怎么样？”
卫辛夷侧首盯着雕花承尘，却是不语。
“委屈姑娘了。”见她不语，他面露歉意，站起身来，叉手一礼，“此事绝无下例。”
“那可以悔婚吗？”她忽然转回头。
崔叙先是一怔，旋即轻轻摇头：“为何要悔婚呢？”
卫辛夷微顿，声音淡漠：“卫家庙小，实在烧不了这柱香。”
他沉默片刻，道：“抱歉，这件事我不能答应你。”
“这不过第二回见。”卫辛夷偏过头，“满朝上下，总有比卫家更合适的，我父亲，说不上人缘极好，却也有一些往来的同僚同乡，通家之好更是也有几个。”实在算不上什么孤直纯臣。
“坊间是这般传的？”崔叙忽然轻笑，眼底像揉碎的春冰。
“不是吗？”
卫辛夷见他这么问，心底反倒犹疑起来，若非为安圣心，这位执掌政事堂多年的东府相公，何必屈就七品小官之女？
“不是。”斩金截玉两个字砸在满地寂静里，他的神色坦然而认真。
“那……”舌尖滚着“为何”二字，却终究咽了回去，他当然有他的考量，那是一种自上而下的斟酌与审视，是对她命运的抓取，就像幼时见父亲审案，惊堂木拍下时也从不向庶民解释律法，上位者的指尖落下，便是尘埃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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