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冬时节,罕见地下了场大雨,撕开天幕,倾盆而下。
几排矮小简陋的草屋紧密排列着,在瓢泼大雨中相互依偎。放眼望去,长安城已模糊不见踪影,只能通过连绵的终南山脉,依稀辨出点方位。
天地颠倒不清,震耳欲聋的雨声中,是一整片乌沉沉的黑。
一户人家的草垛后,伏着一个小小的黑影。
“呼。”季辞秋靠着草垛,小心翼翼地探头看了看,而后重重地喘了口气。
到现在为止,她还是很懵,明明上一秒还坐在书桌前熬夜赶ddl,下一秒就来到了这里。还没搞清楚情况,忽然几个卫兵大叫着向她扑来,她本能地拔腿就跑,东躲西藏,这才惊险脱身。
肩背上的伤粘连着衣物,被雨水冲刷后开始溃烂,浑身湿透,不受控制地打着寒战。
她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很痛,不是在做梦。
这是什么鬼地方,不会要死在这里吧?季辞秋摸了摸滚烫的额头,绝望地想。
她闭目打算恢复些体力,脑中却浮现出一些陌生的场景。
这是……她心中惊异。
这具身体主人的记忆?
她意识到什么,犹如抓住救命稻草,连忙静坐冥想。过了许久,她回过神来,心中却似压了重石。
没错,她穿越了。穿越到了周朝,目前身份是一名在逃的罪臣之女。
季辞秋努力回想了历史,周朝绵延百年而不绝,是当之无愧的鼎盛王朝。只是她目前所处的周高宗时期,似乎不太一样。
周高宗,世称周景帝,年号天凤。现存的历史记载中,天凤的二十七年间,除了早期的卫边战争,剩下的便是混乱的夺嫡之争。景帝稳坐皇位,纵容争斗,后期沉迷仙法,致使礼崩乐坏,纲纪紊乱,外敌蠢蠢欲动,差点覆灭了大周王朝。
季辞秋很想哭,这与她幻想中的穿越很不一样。本以为穿越后可以纵情山水、体验古代风土人情,现实却是顶着满身的伤,半死不活地躺在泥地上。
不过也不全是坏消息,好消息是原身作为将门之后,有一身武功。在这样一个不太平的年代,是可以保命的本事。
“往这个方向跑了!给我仔细搜!”一声吼叫打破了寂静。
季辞秋猛地直起身,看到一群披着蓑衣的卫兵提着灯挨家挨户地搜查。
“开门!”领头人粗暴地拍着院门,“有没有看到一个黑衣女贼?”
季辞秋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努力伏低身子,紧紧盯着。
那老汉撑着伞,茫然摇头道:“都睡着呢,没有看到什么女贼。”
领头哼了一声,有些狐疑地朝里望了望。
“走!继续搜。”他大手一挥,闷头往前走,忽得顿住了脚步,“等等。”
推门入院,是几堆巨大的草垛。不知为何,他心中有种强烈的预感,牵引着他往前探究。
雨水重重落下,砸在地上,像是人走动的声音。几名卫兵成包围状,屏声静气,缓缓靠近草垛。
草垛后隐隐现出一块黑布,领头心中一喜,拎起长刀猛地刺过去。
哗啦一声,刀刃穿过草结,扑了个空。众人上前一看,是块割裂的破布,缀着点点干涸的血迹。
忽然,井栏后斜斜飞出个黑影,几步跨出院门,往外逃窜。
“在那里!”卫兵大叫。
领头嘴角露出一丝邪笑:“给我追!她身上受了伤,跑不了多远。”
季辞秋在大雨中穿梭,茫茫的雨幕下,漆黑一片,一时辨不清方向。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来不及思考,拼命往前跑。
到了一棵榕树下,她忽得顿住。再往前,应是出村了。村子外,便是一望无垠的田野,难以躲藏。
她连忙折返,欲走另一条道。可追兵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思,封堵住了出路,步步紧逼。
季辞秋心中恶寒,看来他们早有预谋。
横竖没有别的法子,只能硬着头皮赌一把。
她深吸一口气,循着身体的惯性,脚尖点地,飞身跃上了砖墙。
成功了,她暗呼,猫着腰顺着墙沿走。站在墙上,可以看到村外的土道。已是深夜,又逢大雨,路上人烟稀少,一览无遗。
季辞秋心中沉了沉,正欲寻别的路子,一阵车辙声自远处响起。她猛地抬头,见一架马车冲破雨幕,疾驰而来。
“在那里!”卫兵看见了墙上的身影,扬声道。
眼见追兵将至,来不及多想,她脚尖聚力,纵身跃下,一脚踏上轿顶。马车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季辞秋抓住窗牖,借着摇摆的幅度猛地荡入轿内。
“别出声。”她一把劫持住轿内的人,用刀尖抵着他的喉咙道。
卫兵已然紧随其后追了上来,广袤的田地上,赫然停着一架四乘马车,马匹系五彩毛毡腹带颈带,车舆金辂漆身,格外显眼。
“不良人奉命追捕逃犯,请阁下配合。”领头瞥了一眼装饰繁复的伞盖,不知来人身份,谨慎道。
“王爷?”成影握紧缰绳,不敢轻举妄动,侧头看向车舆。
车内,叶玄因着挟持被迫仰着头,他缓缓移动手指,自袖中摸出一根银针。
“照我说的做,我不伤你。”季辞秋紧张地盯着车幔,低声道。
雨势渐小,月光透过云层撒下来,车内亮了些。
叶玄微微侧头,看到她的脸时,举在半空的手忽得一顿。
“要我做何?”他悄悄将银针收回,正襟危坐道。
“带我离开这里。”季辞秋强撑着精神,沉声道。
叶玄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地笑,他稳了稳神,对着车外道:“无事,怎么不走了?”
“方才一黑衣女贼往此方向跑了,阁下可曾见过?”领头扬声道。
“黑衣女贼?未曾。”
领头将信将疑,车舆的纱罗飘动,隐隐带出一股淡淡的血腥气。他心中一动:“此女乃是朝廷重犯之女,请阁下配合搜查。”说着便要掀帘。
“放肆,”成影怒喝道,“三殿下在此,你敢不敬?”
领头听到三殿下,身子一震,手悻悻收回:“不敢。”
“王爷有伤在身,尔等在此拦轿,误了医治的时机,拿你们试问。”成影震声道。
有伤在身?这便说得通了,领头闻此,连忙跪身赔罪:“下官冒犯,奈何职责在身,还请殿下通融。”
“这么大阵仗,抓得谁呀?”车内悠悠传来一个声音。
“反贼季恪之女。”
“哟,那可得上点心。”叶玄懒懒道,“你这么说本王倒是想起来,方才那边的御麦地里似乎有点动静。”
领头猛地扭头看了眼:“多谢殿下。我们走!”
一行人风风火火地离开。
季辞秋心中却未放松丝毫,方才她听了他们的对话,才得知自己劫持的这位竟是三皇子叶玄。
劫持皇子,几条命也不够死啊。她后背冒汗,手越收越紧。
“他们走了,是不是可以放开本王了。”叶玄见她未动,出声提醒道。
季辞秋回神,愣愣放开勒着叶玄脖颈的臂膀,另一只拿刀的手却仍举在半空:“这是往哪走?”
“回长安啊。”叶玄道。
季辞秋闻言,重新勒住叶玄:“我不回京。”
叶玄嗤笑一声:“不回京,去哪?广陵?”
“现下京中的不良人都知你要去老家广陵,千里迢迢,你躲得了一时,躲得了一世吗?”
季辞秋抿了抿唇,没有出声。
“跟本王谈个交易,本王护你周全,如何?”
“什么交易?”季辞秋猛一抬头,正欲追问,眼前一阵眩晕。她低头看了看,一根银针不知何时扎入了她的小臂。
“你......”季辞秋心中大骇,挣扎着起身,终是抵挡不住,晕了过去。
“成影,把那些人解决了,处理得干净些,别露了破绽。”叶玄掸了掸手。
“王爷,会不会惊了圣人?”成影有些迟疑。
“本王此番隐秘出行,他们既已看到,便活不成。”叶玄淡淡道,“城郊多匪盗,不良人不察被抢,无人幸免。”
“是。”成影隐入黑暗。
——
长安城东南,曲江池。正月已过,芙蓉苑内却歌舞升平、锦绣连城。
曲江池的碧水仍未完全解冻,细碎的浮冰在日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如镶钻珠宝。围池一圈,摆着金丝楠木宴桌,雕花玉石器皿上,呈满糕点佳肴。金鼓齐鸣,铜乐声声,百官身着朝服、腰佩玉带,陆续落座。
景帝身着龙袍,高坐正中。背后一扇云母珐琅屏风,群龙盘绕,云雾飘渺,风仪严峻。他心情极好,与一众大臣微笑攀谈着。
今日曲江宴,是为庆祝长平一战胜利,长林军凯旋。
礼乐奏起,为首的左仆射任经恒起身,举杯恭敬道:“皇恩浩荡,泽被苍生。长平一役有惊无险,臣这一杯,敬陛下文武全才,盛德如春。”
“敬陛下文武全才,盛德如春。”众臣齐道,而后一饮而尽。
任经恒又斟一杯,道:“这一杯,敬长林军骁勇善战,万夫莫当。”
卫羽起身迎酒,心中沉重异常。长平一役,他在后方拼死守城,好不容易等来了援军,却得知将军重伤昏迷的消息。现如今将军生死未卜,朝廷迫不及待地开了庆功宴,是为哪般?
他心里五味杂陈,又不好伸张,只能强颜欢笑。
长林军的其他士兵没有这个能耐,一壮汉哗得举杯站起:“陛下,俺是个粗人,贱命一条,这辈子能见陛下一面,值了。可现今将军是生是死都不知,俺们这些做部下的在这喝酒玩乐,心里实在难受。”
“是啊,是啊。”众士兵纷纷附和。场面一时混乱。
右仆射陆定年笑了笑,道:“长平一战非一人之功,陛下此时开宴,是为体恤众士。众勇士的心情臣理解,但大可不必忧心,定是请医术精湛的太医医治,还请各位勇士放心。”
“老五作战有功,待他醒来,朕自会重赏。”景帝不紧不慢道。
见陛下言至此,众人不好再说什么,遂埋头吃酒。
长安城的另一头,光化门。一架简陋的马车踏过低洼,泥水四溅,引起阵阵嫌恶声。
“何人?”监门将军上前拦住。
“晋王殿下急需医治,速速放行。”前头身披盔甲的驾车人急急道。
监门将军走近,掀开车帘,一股浓烈的血腥气扑面而来,熏得他有些作呕。
他强忍着不适,往里看去。车舆中静静躺着一面色苍白的男子,左肩处的伤口皮肉外翻、深可见骨,周围的皮肤呈现出怪异的紫黑色,已经开始糜烂。
“何以证明身份?”
葵生一愣,忽得想起什么,自包中翻出一枚铭文虎符:“殿下领兵作战所用。”
监门将军接过,仔细看了看,而后恭敬地交回葵生手里。
“放行。”他扬声道。
马车飞驰而过,卷起一阵尘烟,很快消散。
监门将军站在原地发愣,心有余悸。
那样重的伤,也不知能不能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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