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时节,硕大的长安城经过一冬的蛰伏从睡梦中苏醒,喧嚣声渐起。各色商贩张罗着摊位,茶坊、酒肆中的人络绎不绝,这其中赫赫有名的当属“长安第一酒楼”——千秋阁。
“谢小爷捧场!”一位身着布满金铃的艳丽戏服、头戴锦缎小帽的耍猴人弓腰拾着看客投来的绢布,身后的小猴也跟着频频鞠躬,引得众人发笑喝彩。
此刻坐在千秋阁中候着的季辞秋正百无聊赖地盯着门口的人群出神。
不知不觉,这已是她穿越过来的第三十三天。这些天,晋王逐渐恢复过来,伤一好便混迹于长安城的各大青楼楚馆,倒是与史书中的评述如出一辙。
“官人!之前……可还算数”,一阵嘈杂从千秋阁二楼的雅间传来,打断了季辞秋的思绪。
她随着众人朝二楼看去,兴许是近来头牌曲怜儿回乡探亲,今日的千秋阁相比于往日冷清了些,二楼隔间的声音竟也能听见。
楼上人似乎也意识到了这点,女子的声音渐弱,听不太真切了,她索性继续看向门外。
这时,邻桌一位书生模样穿素白袍的客官神秘兮兮地与同行道:“你可知今儿这楼上有哪位贵客?”
“哪位?”青袍男抿了一口酒。
“当今圣上的五皇子,晋王殿下。”
“哦?这晋王是先前领兵打仗的那位吗?”
“正是,据说他是这儿的常客,二楼最里头那间就是专为他留的。说来也怪,这晋王自从陇西恶战突厥而归后,大病一场,醒来性情大变。过去酒色不沾,如今却是愈发沉迷,也不再领兵了。坊间都说晋王是被突厥打怕了,也有人说是因那反贼季恪的缘故……不过这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堕落成如今模样,当真是可惜。”白袍书生挑了挑眉。
“有何可惜,我要是这般出身,也能寻个鲜衣怒马的少年将军当当。”青袍不以为意,“依我看,未必这般复杂。军营太苦,好不容易回趟长安,见如此繁华,自然就醉倒温柔乡喽。”
“说到这个,我还听说这千秋阁头牌曲怜儿与晋王的关系颇为不一般。如此美人在怀,晋王当真是好福气。”白袍酸溜溜道。
青袍深表赞同,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开始意|淫。
季辞秋撇了撇嘴,不再听。
忽地,二楼的动静更大了一些,紧接着一位面容姣好的女子含泪夺门而出。众人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见其攀上了二楼横梁,摇摇欲坠。
楼下的人躁动起来,一位头戴翡翠发饰,衣着华丽的婆姨紧跟着跑出来,绷着脸道:“芸娘,别犯傻,有话好好说!况且你现在是一尸两命,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你肚里的孩子着想!”
那位芸娘流着泪,紧紧抱着横梁,似是也很害怕:“妈妈,你……让他出来,我要在这朗朗乾坤下说,让大伙儿评评理。”
“芸娘!适可而止。”老鸨的脸色很难看,低声喝道。
正僵持着,二楼雅间的门忽然打开,一道男声响起,“不必如此麻烦,我出来便是。”
众人循着声音望去,皆是倒吸了一口气。
缓缓而出的男子身穿一件赤绾色直襟长袍,腰束玄色祥云宽边锦带,乌黑的头发松垮束起,无冠固定,一派风流蕴藉。剑眉斜飞入鬓,星目中淬着夜一般的黑,纵使带着放浪笑意,仍不怒自威。
静默了片刻,那芸娘抽泣道:“官人,妾知身份卑贱,从未有非分之想。纵有身孕也极力隐瞒,今日被妈妈发现,便要将妾赶走。妾无依无靠,这一出去便是送死,走投无路才来投奔官人。妾不要名分,只求官人给一条生路。可现今官人翻脸不认,妾有冤要诉啊!”
众人听罢,俱是可怜芸娘的悲惨遭遇,又迫于那人的威赫,只敢窃窃私语。
但男子似乎毫不在意,他扬着一张无辜的脸,笑意更深:“芸姑娘,我虽常在花丛中,可真没碰过你啊,这没做的事偏生说我做过,我也有冤要诉。”
“官人那日酒醉得厉害,醒来便什么都不记得了,怎能确认没有碰过妾!如今妾肚子大了,便翻脸不认,一尸两命,与侩子手有何区别!”
“芸娘,不要再说了!”一旁的老鸨脸色更黑了,“你可知这贵客是谁?”说罢小心瞅了一眼贵客的脸色,才斗胆道:“是晋王殿下!”
众人一片哗然,纷纷闭了嘴。
“你清不清白先不论,但你肚中的孩子若有假,那便是欺君之罪,要掉脑袋的!你想好了再说!”
横梁上的芸娘瑟缩了一下,心一横:“妾发誓,妾说的句句属实,倘若有假,妾甘愿受罚。”
晋王把玩着手里的折扇:“可本王听说,你那广陵的老相好似乎前段时间来京城找你,现今已经回去了。他找你何事,你可愿说说。”
芸娘咬了咬嘴唇,神情哀切道:“妾在广陵老家有一小妹,最近离人世了,他来告知我的。”
旁听的众人没成想事情竟越聊越复杂,也不敢吭声,一时间大堂落针可闻。
“你,暂时不要赶她出去。”晋王似是累了,指了指那老鸨,“本王自会查清,把她先弄下来吧。”说罢转身回了屋。
挂在横梁的芸娘快要支撑不住,见人来救,竟也乖乖地从梁上下来。一场闹剧结束得太快,吃瓜的众人都面面相觑。
“搞什么名堂?”白袍男小声说道。
那青袍也甚是无聊:“这晋王未免也太无担当了,一个青楼女子,管她孩子是不是自己的,收回府不就好了,晋王府那么大又不差个位置。搞这么一出,和女子较真,这皇家面子上都难看。”
白袍听这话吓了一跳,赶忙捂青袍的嘴:“哎呦我的爷,你可少说点吧。天家的事儿哪是我们能议论的。”说罢饮完最后一口酒,拉着他不省事的爷找小二结账去了。
人群对于八卦的兴趣自古以来都颇为热情高涨。
本着法不责众的原则,不出几个时辰,这则融合千秋阁、皇子、身孕关键词的闹剧以极快的速度在长安城的市井传开。
在流传的过程中,还添油加醋进了曲怜儿与晋王的爱恨情仇。茶馆里的说书先生也及时改编推出了新话本,皇子与两位青楼女子的香艳故事,场场座无虚席。
这般声势浩大,自然也传入了太极宫中。
次日,众皇子例行晨省后,刚刚落座,便听景帝撂袍随意道:“朕听闻近来有关大周皇家的话本在民间流传甚广,可有人知道是怎么回事?”
座下的皇子大多年幼,其中就属三皇子叶玄和五皇子叶望年长,叶玄上前一步:“回父皇,确有此事,臣略微打听了一下,似是一桩与小五有关的误会。”
“老五,你来说说是怎么回事。”
叶望离座,行跪拜礼:“儿臣有罪,近日与一青楼女子牵连,那女子有孕在身,执意说生父是臣。臣否认,这才起了争执。”
景帝没抬眼,老五自从伤势恢复,便整日沉迷声色犬马,虽说这是他希望看到的,但太过未免影响不好:“那孩子果真不是你的?”
未等叶望回话,景帝继续道:“若是你的,就纳了做个妾,王府也非养不起;若不是,调查清楚公之于众,不要叫人看了皇家的笑话。”
“父皇所言极是,”叶望垂头道,“这女子先前的相好躲在广陵,若是揪出谣言自破。”
叶望将头埋得更低:“父皇先前于曲江宴问儿臣要何赏赐,儿臣彼时伤病缠身,未能受赏。臣常闻广陵钟灵毓秀,心向往之。索性现今无事,臣请亲赴广陵,一来平悠悠众口,二来遍览胜景。”
景帝听了这话,抬眼看他,曲江宴的话不假,可广陵天高皇帝远,若是生变难以控制,老五还是在眼皮子底下最为周全。
景帝正了正身道:“戏子而已,倒不必如此兴师动众。非朕不准,自古以来皇子远行一事只少不多。”却也不急否认,“此事交由宗正寺权衡,若于祖制无违,则朕准了。”
好一个移花接木,所谓祖制,历经朝代更迭和经年修葺,深究起来,究竟何朝何版为祖制也不得而知,斡旋的手段罢了。
叶望只能点头应是。
景帝捧过左右递来的茶吹了吹:“朕乏了,不留你们,散了吧。”
众皇子起身告退,叶玄与叶望走在最前。
叶玄笑着看了叶望一眼:“我今儿仔细瞧了瞧,五弟真是面如冠玉、仪表非凡,难怪这么多美人在怀。我听说广陵烟花柳巷之地的女子,个个都媚骨天成,比京城的还要摄魂,纳入府中就算做个花瓶,也是极为赏心悦目。”
叶望同样回以微笑:“皇兄谬赞,愚弟倒还认识一些上好佳人,若是皇兄开口,必双手奉上。可惜皇兄高风亮节,不得识一二。”二人一路无话。
季辞秋在朱雀门的右掖门候着,远远看到一群锦衣玉带的公子,便起身御马。
见叶玄与叶望并行而出,一时心虚垂下头,只听叶玄似笑非笑与叶望道别:“繁花丛中过,哪能片叶不沾身。五弟今后切莫疏忽大意,小心左右呐。”
——
宗正寺,主薄满头大汗,正对着折子犯难。他左思右想,提笔又放下,终是叹了口气,起身去寻宗正卿。
“吕卿,这有一封有关五殿下的折子,下官拿捏不准,怕会错了意,请您过目。”说着将手中的折子呈上去。
吕信正执着玉杵研磨婆律国新贡的龙脑香,听了五殿下,神色一凛,接了过来。他细细看了一遍,抬手抚了抚胡须。
“大人,您看……”
吕信哼笑了一声:“能怎么看?”
“五殿下赴广陵,圣人若是同意,要问我等的意见?怕是心里不愿,又因着先前曲江宴的话骑虎难下,便叫我宗正寺当这个恶人了。”
“寻个理由,驳了吧。”吕信将折子交回主薄手里,端起瓷盏凑到鼻间闻了闻,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不愧是婆律国的香,香中极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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