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转念一想,又道:“可即便是这样,我也该对后来发生的事情负责。是我自己没有拨通电话,也是我放弃自己默许了他的行为。
那天对我来说最痛苦的回忆不是来自于他的折磨,而是我对自己身处险境却无动于衷的冷漠态度。”
艾琳娜看着远方的天空,“我连自己都不会爱,又怎么会爱别人,又怎么能指望别人来爱我?
他们大概是很早就看穿了这一点,所以才拒绝帮助我,也拒绝和我做朋友。因为我是一个连自己都会放弃的人。”
想象暴露之后的认知调整并不能一蹴而就,要让患者逐渐放弃这种自罪感,需要不断地挑战创伤当中的固着点。这样的挑战从会谈之初开始持续到整个会谈结束,贯穿治疗的全过程。米博彦不急于让她此刻马上接受这种想法,而是专注于将一个个更新过的新想法像种子一样种在她的心里,待日后生根发芽。
“还记得他用什么东西迷昏你的吗?”
艾琳娜道:“乙-醚。他把它涂在了手帕上面,那个特别刺鼻的味道我记得,以前的法医学课上,我们识别过许多不同类别的麻醉剂。我昏过去之前一直提醒自己要赶快醒过来,也许是害怕的缘故,脑子里的弦绷得很紧。所以车子开出学校没多久我就醒过来了。大脑是逐渐清醒的,只是身体没有力气。”
米博彦解释道:“浓度在4%~6%乙-醚蒸汽,吸入5至10秒就可以导致一个成年人昏睡10~30分钟。很少有人能够在不经训练的情况下,仅靠自己顽强的意志力抵抗强效麻醉剂的作用,可你做到了。我们回到正常的标准上来看,吸入乙-醚气体后最基本的要求是人能够在30分钟左右清醒过来,而拨打求救电话已经是在这个基础之上的高要求了。
你一直在强调放弃了自己。可就你提供的信息来看,我认为你没有放弃,你始终保持着非常强烈的求生**。这种**甚至激发了你的身体潜能。”
艾琳娜在他的暗示下,逐步开始回溯当时的情境,并试图从中找出一些积极的信息:“我做对了吗……那个时候……”
米博彦道:“或者我们来想一想,在当时的情境下,你还有什么其他办法可以自救?”
考虑可替代行为的价值对于改善患者对自我的负性评价是很必要的,它亦属于认知重建环节当中的一环。患者在安全的环境里,不断去思考创伤事件发生时能够采取的不同行为,来努力去避免或减少更大的伤害。通过这种练习重新认识自己当初的选择意味着什么,进一步帮助患者识别大脑中不断更新的信息的重要意义。
“比如在上车之后,你可以做什么?”
艾琳娜托腮道:“还是要先醒来。如果可以快一点找到手机并且拨通求救电话的话……”
米博彦出声提醒:“可是你那个时候行动困难……”
艾琳娜沮丧:“或者我可以大声呼救?”这种想法刚浮现出来就被她舍弃了:“不行那里是荒山,根本就没有人。”
艾琳娜想了很多种可能的办法,有些也许可以派上用场,但她不确定当时的自己有没有能力驾驭成功。还有些办法已经超出了她能力之外,她坚信自己绝无可能通过类似近身搏斗等强硬手段打败一个中年男人,并在麻醉剂尚未消退的情况下驾车逃跑。
这样的脑内模拟开始让她重新审视那时的自己是不是真的已经做得很好了。米博彦给她提供了与之前完全不同的思考角度:正是因为自己的不放弃,才能保证最后全身而退。虽然在敌人的威胁下妥协,但是她保住了性命。这次的创伤事件因为她的机敏而没有造成严重致残、致死的情况发生……
剩余两次的暴露体验完成之后,艾琳娜的眼角红红的,但是心里舒服了很多。虽然反复地体验并沉浸创伤让她感受到极度的痛苦,但是她开始相信,自己可以掌控这样的痛苦。
米博彦按下录音停止键,跳动的音轨瞬间沉寂。他放下手中的笔,认真看着她问:“你试图用一种自虐的方式来治疗自己的创伤,可事后看来,没有哪种行动能够得到比当时更好的结果,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艾琳娜的泪又跌落在手臂上。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米博彦沉声道:“现在能不能告诉我,到底是谁该为这件事情负责?”
艾琳娜道:“我的老师。”
房门外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两人的对话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声音打断。米博彦听到Eric在走廊叫人,三秒钟后,一个高大的男人推门而入。
“艾琳娜--”
这个男人身着海滩休闲便装,健硕的肌肉轮廓随着他的动作在衬衫下若隐若现。他看到房间里双眼通红的女人霎时定住脚步,茶色的双瞳中流露出几分无奈和心痛。
艾琳娜回头,却是一点也不惊讶:“唐尼。”
唐尼走上前去拉她的手,像捧着至宝般虔诚地望着她:“亲爱的,跟我回家吧,我们回美国,你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
艾琳娜抽回手:“我们已经分手了。”
唐尼委屈道:“你还没有听我的解释,我不是你想的那种男人。”
米博彦挑眉,向Eric投去问询的目光。
Eric拍了拍唐尼的肩膀,道:“这就是前两天我和你说的,总在沙滩上游荡那位兄弟。”
唐尼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憨憨地向米博彦道歉:“医生,对不起。我不是有意打扰,我是来找我的女朋友。”
艾琳娜坐回沙发里:“我现在不是你的女朋友,我们已经分手了。”
唐尼执拗道:“我不同意。”
Eric看了会儿戏,余光瞥到米博彦正给他使眼色。他轻咳两声,笑着打圆场:“先生,我陪你去休息室聊吧。你看她现在状态也不适合说这些,等咨询师跟她沟通好,再来解决你们的感情问题。”
“走了走了。”Eric推着唐尼往外走,唐尼恋恋不舍地回头,“艾琳娜,我就在外面等你,一直等着你。”
房间里重新安静下来。
米博彦重新坐回座位上面对电脑屏幕,他将刚才录制好的想象暴露的音频文件保存转码。屏幕上的进度条缓慢向前推进着,他盯着不断上升的百分比的数字缓缓开口:“关于你的男朋友……有什么想说的吗?”
艾琳娜叹道:“我对他很失望。本来我以为他是爱我的。”
米博彦问:“他做了什么事?”
艾琳娜道:“也不算什么大事。他是刑事警察,那个案子就是他帮我解决的。老师入狱之后,我们两个开始在一起。本来已经快要结婚了,有一天晚上我问他是不是真的愿意接受我这样一个受过伤害、很不完美的人的时候,他迟疑了。我看到他眼睛里那种纠结的情绪,所以就……分手了。”
米博彦:“你觉得他伤害了你,觉得他不是真心的,是吗?”
艾琳娜接话道:“如果是真心爱我,为什么要迟疑,为什么要露出那种很不情愿的表情呢?”
米博彦:“那后来你有向他询问过吗?”
艾琳娜垂眸:“我不敢问,如果他说他就是不要我,我就连最后一点面子都没有了。”
米博彦将手里的迷你U盘递还给她,微笑道:“如果他真的不要你,就不会从美国一路追到马尔代夫来了。”
艾琳娜接过手里的U盘,陷入沉思。
米博彦道:“这里面是这次会谈想象暴露的录音,回去之后作为任务,你需要每天听它。去体会沉浸在创伤里的感觉,不断接近那种情境。刚开始一天一次,一次一小时。等你习惯了,就增加到两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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