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起身走到茶台边上,拿起茶罐冲沈确晃晃,“喝茶么?”
“好啊,”沈确在江惟安对面落座,看着江惟安开始泡茶。
刚烧开的水很烫,江惟安动作有些笨拙的将茶盖盖好,正准备入汤。
沈确看着她生疏的动作眉心一跳,刚想出声阻止。
但江惟安的速度太快,茶盖被不经意松开,热水倾斜而出,她躲闪不及,手背登时被烫红一片。
清脆的碰撞声响起,沈确眼疾手快的扶住茶碗,快速握住江惟安的手冲凉水。
纤白的手指被烫红一片,显得十分可怖。
流动的水冰凉,缓解了皮肤的不适。
待手指皮肤红色稍褪,沈确仔细瞧着江惟安的表情,试探着轻轻碰了碰泛红的手指。
江惟安表情如常,只是稍稍用力会轻轻吸气,沈确的心总算放下。
“还好,只是轻微烫伤,应该不会起泡,这有烫伤膏吗?”
江惟安的手被她握住,只能抬抬下巴,冲她示意。
“你后面的柜子上,绿色的罐子里就是。”
沈确单手取下药罐,将绿色的药膏细细抹在江惟安手上。
江惟安有几分不自然,微微抽了抽手。
随后一阵轻柔的风便扑在她手上。
沈确细致的为她擦着药,轻轻吹着气,眼中满是认真专注,仿佛视线中只有她被烫伤的手。
江惟安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她看着沈确温柔的眉眼,只觉得心里被虫子咬了一口,说不上来的痒。
沈确却未注意到她的异样,她仔细打量了一下江惟安的手,确保药仔仔细细涂满了才罢休。
“好了,”沈确总算放下了她的手。
她拿起茶罐,示意江惟安坐到旁边,说道,“还是我来泡吧。”
江惟安点点头,乖乖坐到沈确刚刚的位置,看着她泡茶。
沈确泡茶的动作很娴熟,行云流水,十分赏心悦目。
不久,一杯茶就被摆在她面前,
“尝尝?”
她端起茶杯,茶汤温热,是刚刚好入口的温度,茶水在唇齿间碰撞,口中茶香充盈,沁人心脾。
“好喝!”
沈确也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随后问她。
“你平日都起这么早来练习吗?”
“嗯,”江惟安环视了一周,这个地方,是独属于她的小世界。
是她母亲用生命为她保留的一方净土,那么,沈确的天地又是什么呢?
“沈确,你自己一人游历,家里人会不会很担心?”
沈确微微抬起眸,按理说她们才刚刚认识,她没必要回答这样**的问题。
但江惟安就是有这种魔力,让她莫名的信赖,想要和她倾诉。
真是昏了头了。
她有些嘲意,手上的珠串轻轻摇晃,躁动的心仿佛得到宣泄口。
罢了,实在不行,算她倒霉好了,放纵的事情多了,不差这一回。
她摇摇头,温柔的注视着江惟安的眼睛。
“不会的,”沈确学着江惟安疑惑歪头的样子,“现在啊,要说起家人的话,我自己就是我唯一的家人了。”
看到江惟安有些无措,她补充道,“不过没关系,事情过去这么多年,我早不在意了。”
她扶了扶眉心,弯起唇注视着亭外的大雨,“她们都去世之后,我自己就开始四处奔走,说好听些是游历,难听些就是流浪,不过还是有些不一样的。毕竟对在外游历的人来说,永远都会有一盏灯为他们亮起,期盼着他们归家,流浪的人呢,四海为家。”
“不过那时我没空去想这些,很多事情要我操持,不少东西我都需要学,没空关注这些,再后来时间长了,自己也就淡忘了。”
江惟安缓缓点点头,抿着唇瓣,说道。
“你很厉害,如果我是你,绝对做不到这样,这种事情上,我好像只能选择逃避。”
身为望族之后,她在外的一举一动都受到无数限制,她没办法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尤其是唱曲这样被王公贵族所不齿的事。
“所以你才来了云清城吗?”沈确问她。
江惟安双眸骤然睁大,盯着沈确,沈确却没说话,只坐在原地安静的看着她。
“你怎么知道?”
“在京城,没有这里自由吧?限制很多,对唱曲尤其苛刻,你能坚持下来,真的很不容易啊。”
没有正面回答她,沈确的声音很温柔,像是一阵不期而遇的清风,柔软细腻,邂逅了无尽的春意。
江惟安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无数话语在唇间流转,最后都化作一声带着释然的哼笑。
“原来你知道唱曲这件事多么离经叛道啊?”
她缓缓端起茶杯,只盯着清亮的茶汤,茶汤倒映出她此刻有些倦意的脸。
“我还以为你不知道,所以才这样说。”
“这很重要吗?”
“嗯?”
江惟安笑了笑,“这不重要么?”
沈确很认真的回她,“有什么重要的,既然做了,便坚定的走下去,为什么现在要害怕?”
江惟安没回她,自顾自说起来。
“勇敢,要付出的代价很高,”江惟安浅浅弯了弯唇,眼中却蕴着水汽,“母亲过世之前,向父亲提的唯一一个要求,就是把我送回外祖家,在外人眼里,我是被放逐的高门贵女,一夜之间从高台跌落,凄惨的很,但其实我知道,她这么做,只是为了我能自由,做自己想做的事,外祖家是一个很好的避风港,所以我来了这里,成了你眼前的江惟安。”
沈确轻轻将手搭在她肩上,无声安抚着她,江惟安继续开口道。
“我很羡慕你的自由,但不可否认,我从这身份中获益良多,所以我没资格去撇清关系,因为这是我需要付出的代价。”
什么代价?原来她每天都在想这些鬼东西么?哪个长舌妇跟她说这种话?
无数想法闪过沈确的脑海,气上心头,她有些说不出的郁闷。
“我不这么觉得,”沈确打断她,“伯母这样努力为你留下傍身之物,难道是为了让你心存亏欠的服从他们的指令么?她为你挣来的东西,跟那些人有什么关系?”
江惟安一时不知道回她什么,沈确的语气太过义正严辞。
一时间,仿佛道法规矩,礼教戒律,一切的约束限制通通都无需在意。
她长出一口气,竟觉得浑身轻松不少,尽管并不知道谁为她压上了重担,但这些都不再重要了。
“你这话,真的很像我娘亲能说出来的。”江惟安肩膀抽动了两下,闷笑出声。
她竟还升了个辈分不成?
这人真傻了,沈确毫不留情的抽回手。
“诶诶诶,别生气嘛!”江惟安快速抓住沈确的手重新放到肩膀上,为防沈确梅开二度,还用手压了压。
“我这可是夸你呢!我娘亲可是大名鼎鼎的玉礼夫人呢,这是在说你才高八斗,蕙质兰心呢!”
瞧瞧,这人惯会耍心眼,才刚惹人生气就哄上了。
沈确压住唇,回她,“那你这样说,不就折煞我了?”
“肯定不会的,说不定你们还能成忘年交呢!”
越说越离谱,沈确直接应下,“好啊,不过像你这么说的话,有一个挺大问题需要讨论一下。”
“?什么问题?”
“辈分乱了。”沈确一脸淡定的说。
江惟安有些愕然的看着沈确。
沈确坚定的点点头,一本正经的说道,“我和伯母成了忘年交,你该叫我什么?这样可就不能按朋友算了,掉辈分。”
“沈确!”江惟安被惹毛了,伸出手便要闹她。
沈确笑着伸出手止住她的动作,还轻声求着饶。
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过了一阵,凉亭内渐渐传出阵阵乐声。
琴声渐起,长歌作伴,漫天雨雾有了归宿,暗夜也令人期待。
云清城的夏日永在,烈日高悬天空,仿佛要将一切炙热都融进这一场暴雨中。
自此,好戏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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