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萧夜白生气了，刚下朝就回了养心殿，二话不说，乱砸一通，这才稍稍消了火气，喊人进来收拾。
太监总管小贵子领着人进来收拾，也不敢看萧夜白，一直埋着头。
出了养心殿，一位刚来的小太监忍不住问：“陛下不是传闻性子内敛么？怎么今日发了这么大的火？”
小贵子瞥他一眼，也不多解释，只是叹道：“沈大人啊。”
彼时沈大人沈默遥已经下朝了，回了坤宁宫，刚进去，便听见宫中的小宫女们议论纷纷。
“听说陛下今日生气了，砸了养心殿的所有东西。”
“对对对，听说啊，是因为娘娘在朝堂上和陛下吵起来了。”
沈默遥脚步微顿，但还是面不改色走了进去，吓得那几名宫女当即便跪在地上求饶。她并非什么心狠手辣之徒，见小宫女们吓成这样，忍不住笑了笑，道：“下去吧，我要处理政务。”
“是，娘娘。”宫女们如蒙大赦，当即便离开了。
周围顿时便安静下来，沈默遥也不觉得冷清，缓步走到书案边坐下，默默看起了政务。
看了一会儿，她端起茶杯抿一口，随后莫名其妙地想起了先前宫女们的话，不由失笑。
今日她跟萧夜白其实没说什么，只不过是就洛河水患是堵是疏的问题，各自发表了一番言论，她主张疏，萧夜白主张堵，后来两人僵持不下，此事便搁下来了。
至于吵架？这是不可能的，且莫说她二人身居高位，吵架有失颜面。即便是普通百姓，她二人也不屑与对方争吵。
常言道，后宫不得干政，但沈默遥是个例外。不，准确的说，她和女帝萧夜白的婚姻都是例外。
六年前，沈默遥十七岁，一举中了状元，本该风光无限，前途大好，事实上，最开始的一年里，她的确如此。可坏就坏在，这人性子直，不爱阿谀奉承，得罪了先帝，很快就被冷落了。
萧夜白是先帝的第七女，生母家境一般，只因相貌不错，这才被先帝看上的。但萧夜白十岁那年，她生母得罪了皇后，为讨皇后欢心，先帝赐死了她。
也正因为她生母的不讨喜，先帝也不喜欢萧夜白，看着她便觉得碍眼，恨不得立马将她打发出去。可朝中大臣哪个不知道这件事？所以哪怕是公主，也没人想求赐婚。
这一拖便拖到萧夜白十六岁。
年纪越长，她的相貌越发同生母相似，先帝也越发地不喜欢她，正巧这时候沈默遥惹毛了先帝。他一琢磨，当即便给两人赐了婚。
这可真是笑话，要知道，虽然本朝允许女子当官，但是女子娶女子却是没有的。但毕竟下了旨，哪怕再不甘愿，两人还是不得不照办了。
萧夜白因为沈默遥的事气了一整天，连饭都不肯吃，无奈之下，小贵子只好求到了沈默遥头上。
沈默遥拿着笔，头也不抬，道：“陛下可能只是不饿，等饿的时候，自然就会吃饭了，公公不必担忧。”
小贵子哭丧着个脸，道：“可陛下都一天没进食了，再这样下去，龙体定会有恙，还望娘娘，不，沈大人去劝劝。”
两年前萧夜白继位，按说身为她唯一的妻子，沈默遥理当是皇后娘娘，可萧夜白并未举行立后大典，而沈默遥也不提，只是搬到了历代皇后住的坤宁宫。除了坤宁宫的宫女们唤她“娘娘”以外，其他宫人都是唤她“沈大人”。
当时大臣们便猜测萧夜白不喜沈默遥，并且很快就会和沈默遥和离。
但事实并非如此，这两年来，萧夜白既未往后宫招过人，也从没有提过和沈默遥和离。不过她一直住在乾清宫，并未在坤宁宫留宿过。
沈默遥沉默了一会儿，道：“再等会儿吧，她会吃的。”
小贵子道：“大人有所不知，陛下性子执拗，一旦决定什么事，就绝不会改变的，若是饿坏了龙体，到时候遭殃的还是奴才们，还望大人行行好，救救奴才。”
萧夜白性子执拗这件事，沈默遥是知道的，她抬头看了看窗外，此刻已经黄昏，大片的赤黄压在天空，如同一块刚染色的绸布。
她抿了抿唇，放下笔，朝外走去。
小贵子喜出望外，道：“大人可是要去养心殿？”
沈默遥没有回头，淡淡地撂下一句：“不，去厨房。”
小贵子：“？？？”
“臣见过陛下。”
萧夜白抬眸看着来人，一袭月白长袍，墨发束在脑后，身姿纤长，清俊如仙，温润地好似一块明玉。此刻，她跪着行礼，虽然边上的食盒颇煞风景，但依旧不掩其清贵风华。
萧夜白愣了一下，随后懒懒的道：“免礼。”
沈默遥于是站起来，背脊笔直如云松。
萧夜白问：“不知沈大人前来所谓何事？”
沈默遥规规矩矩地回答：“臣听闻陛下一日未进食，心中甚是忧虑，遂带了些小菜前来看望。”
忧虑她，前来看望？
呵，怕是小贵子请来的吧。
萧夜白心中暗暗想着，不动声色地横了小贵子一眼，随后冲沈默遥微微一笑，道：“沈大人费心了。”
沈默遥从容道：“应该的。”
萧夜白：“……”
她噎了一下，但面上依旧雍容华贵地笑着，道：“那呈上来让孤看看吧。”
小贵子闻言正要去接，但沈默遥已经拿着食盒走过去了，没说什么，只是安安静静地将饭菜拿了出来。
只是些家常小菜，比不得往日萧夜白吃得那般精致，不过卖相还算可以，大约是刚出锅，还冒着淡淡的白气，熏得对面之人眉眼越发清逸。
萧夜白给了小贵子一个眼神，后者心领神会，带着其他人离开了。
门关后，萧夜白低头看向桌上的菜，只一眼便心中有数，但没说什么，只是安静地吃起来。而沈默遥也不说话，端了另一只碗，坐在她对面吃起来。
这是她们心照不宣的默契。
就像沈默遥带来的吃食，萧夜白从未让人检查便直接吃。
沈默遥先吃完，随后放下碗，等萧夜白吃完后才道：“洛河一代暴雨多，若是只堵不疏，时间一久，将来必成祸患。而且一旦大坝出现问题，河水便会直流而下，届时必定毁坏无数庄稼，甚至还会造成水灾。”
萧夜白撩撩眼皮，等她说完后递了杯清茶给她，随后才道：“沈大人说得倒是轻巧，但让洛河改道此举劳民又伤财，先不说要耗费多少金银，单说时间便至少要一年之久。可洛河河水已经暴涨，不知何日便会冲垮河堤。孤和你可以等，洛河两岸的百姓能等？”
两人便这般“心平气和”地讲了一个多时辰，等沈默遥反应过来时，已经天黑了，殿里不知何时掌起了灯，照得两人亮堂堂的。
她起身行礼，道：“夜深了，臣告退。”
萧夜白看着不卑不亢的沈默遥，忽而挑了挑眉，淡笑道：“既然夜深了，爱卿不如在此歇下？左右孤的龙床够大，滚得开。”
“爱卿”二字咬得颇玩味。
沈默遥抬眸看向眼前的人，灯火温润，衬得她多了几分素雅，但眼里却明明如星，好似偷吃了肉的小狐狸。她垂下眸子，道：“多谢陛下美意，臣高攀不上。”不等萧夜白回答，她又道：“夜深了，臣告退。”
萧夜白看着她的背影没入黑暗中，阖了阖眸子，很困倦似的抚了抚眉心。
小贵子悄无声息地走进来，恭敬道：“热水已备好，陛下可要沐浴？”
萧夜白颔首，起身走进寝殿的浴池。她不喜欢别人服侍她沐浴，所以寝殿里一个人也没有。
她褪了衣裳走进浴池，热气袅袅，熏得边上的烛火泛着淡淡红光。萧夜白这般望着，竟不知为何想起了她和沈默遥的新婚之夜。
因为先帝对二人的不喜，所以成亲仪式很简陋，宾客更是寥寥无几。简简单单的三拜完后便是送入洞房，周围很安静，除了媒婆的念唱声外便只是宾客偶尔的举杯声。
宾客无一是朝中大臣，皆是邻居和下人，沈默遥简单应付几句便回房了。
入门是满目的红色，两根喜烛孤零零地燃着，光有些暗，落到端坐在床上的女子身上，染的一袭嫁衣越发红艳。
沈默遥顿了顿步子，随后走过去揭开盖头，低头一看，顿时愣住了。
女子容颜姝丽，额间描着一抹淡红的花钿，肌肤白的好似冬天落在梅花上的雪，这般瞧着，竟莫名让人觉出三分寒意。眸子很亮，映了烛光，仿若撒了一层月色。
萧夜白淡淡开口道：“我是最不受待见的皇女，娶了我，委屈大人了。”
沈默遥亦淡淡回道：“我亦不受待见，嫁给我，该是公主受了委屈。”
两人各自说了一句话后便沉默了。
沈默遥拿了本书坐在桌前看，萧夜白自顾自脱了衣裳睡觉。
夜半，红烛燃尽，萧夜白翻身却见那人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手中还拿着一本摊开的书，月色微凉，落到她身上多了几分说不出的寂寥。
她看了一会儿，转过身去继续睡了。
她没给沈默遥添衣。
四年后，先帝病危。
先帝驾崩那晚，天上无星亦无月，漆黑得可怕。萧夜白领着人从宫内出来，沈默遥领着人往宫里走去，两方人马于大殿之外相遇。
隔着一条长阶，萧夜白在上，沈默遥在下。
两人都没说话，只是默默看着对方。四周都是明晃晃的火把，仿若点亮了整个星空，而她们，隔着一条星河相望。
可她不是织女，沈默遥也不是牛郎。
她们只是在对峙。
也不知过了多久，沈默遥跪下来，声音清冷，道：“臣沈默遥，见过陛下。”
随着她的声音落下，她身后的人马也都跪下了，接着是萧夜白身后的人马。
夜色淡淡，一片火光中，千百人道：“见过陛下。”
那晚，萧夜白继位，改国号为幸瑶，封沈默遥为丞相，身居一品。三位阁老反对，但无法改变。
萧夜白没给沈默遥皇后的名声，却给了她丞相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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