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风寒催折了整个四月中旬的顺应皇帝终于在四月的最后踩着尾巴被太医院放了出来，瑞平王爷一天两次入宫为皇帝诊脉，跟着太医院一齐放了准话。
第二天陛下就说要开大朝会。
顺应皇帝从元年开始便专注国事勤勤恳恳，自他即位起没偷过一天的懒，放过一日的松。这一回被风寒放倒，算是把从元年以来一直没来得及休息的日子一并补齐了，跟着皇帝身后连轴转的大臣们也得了几天喘息——不过他们本身有旬休，六品以下的官员每次朝会也不是必到，相对来说，还是比皇帝自由得多。
皇帝龙体大胜后的第一次朝会文武百官皆需到场，顺便补上十五的那次大朝会。
连皇帝大病初愈都得上朝，姓谢的自然也不例外，他站在武官的首列，百无聊赖地听着礼官和那些不重要的大臣们唱一些不重要的谱调。
不说在江南的三年，单是他在北疆天高皇帝远，规矩没有京中多，说话也直白，不似京中文礼皆合，说一句话几个意思要打两个弯。而朝堂是将京中的风气规矩集大成之地，大家和和气气地相视一笑，齐齐把口水一喷三尺远，姓谢的一抹脸，感叹了一声真是好久没受过这种唇枪舌箭的洗礼了。
谢将军不仅配享太庙，还配享和皇帝一样的待遇——天天得瑞平王爷上府看脉。
吃药躺床的日子熬了几天，人在说话间往下脱了一副病骨，肉眼可见的一天天精神起来，到了第四日，他已经能在府内外自如行走，一派毫无异状。恰有军营将士来府上回报请示，谢将军略一思索，跟着人往军营里跑了。军营里的将军们许久没见谢将军，听说他在府上养伤，没来得及拜会，这下跟看个奇物似的涌上来把他包围住，连虎狼的那几位亲兵都不例外，一股脑地把积攒在京中的营事往谢将军身上倒，险些没把谢将军倒得一个西子比心再往家去。
这下顺势就把秋叶一直以来替他担着的事务接回了他自己身上。其实难的只是开头那几日，谢将军连三年时间都熬过来了，再熬这一时半会儿，想必也不费多大功夫。
第五日谢将军给难得的忙事忙忘了孙大夫交代的热药，但当天晚上竟也平安无事，连他自个儿都没想起来。次日一起，病气过去，除了眼睛里头多长了几个魂魄，听人说话反应似乎要稍微慢些，不过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外人看来他人已经换了一副精神的面貌，这就是大好了，不用再着人小心地照看着。
李管事自从接到虎狼信报起，总以为是旧伤复发，这几日看着自家将军从一副恹恹模样膨胀起来，老爷子也安心不少。太医们看来看去总看不好，孙大夫这几天的光景已经属于效率奇高，李管事直赞他是神医在世。
等孙大夫再来府上，老爷子对人的态度明显恭敬不少。
秋叶更是。自打姓谢的能够自由活动，秋叶终于得以解放出来，轮到她收拾东西回家睡一会儿大觉。一场长觉睡下来，秋叶恨不得当场在前堂给孙大夫立一块长生牌，日日叩头祈祷。
孙大夫的地位在将军府上一路水涨船高，日日来府上点卯，俨然一副要接替秋叶成为将军府话事人的架势。
事实上——
“他什么时候才能看见我？”秋叶插着腰，脑门上青筋直跳。虽然她已经做了心理准备，但还是不习惯说什么话做什么事谢白都不再回应的样子。
谢白中药之事知道内情的人不多，最方便的办法就是拜托谢将军幻觉里头没有的孙大夫充当一下沟通的桥梁，为她转达说话。
秋叶忿忿不平，明明对着李管事他都还能反应一会儿分得出来！偏偏只看不见她！
就好像单方面跟她冷战似的，搞得秋叶当着人前都不敢跟谢白说话，就怕引起旁人误会！
这点心思听起来有些矫情，好像小孩争取关注似的，秋叶不好宣之于口，只好自己跟自己生闷气，气鼓鼓地坐回了位置上，随便扯了个借口：“......还要上朝会，他这样子能行吗？”
秋叶的心思孙大夫心里门儿清，任谁相依多年的亲人把自己当成了空气都会不舒服，他是这提案的罪魁祸首，只好眼观鼻鼻观心地老实回答：“现在这个情况陌生的环境反而对将军来说要好些，也不是什么人都会出现在幻觉里的。”
“好吧。”找不到发泄理由的秋叶朝顶上躺了个仰倒，只好胡乱抱怨道：“什么要紧的朝会，非得在这个时候开！”
孙大夫说：“春闱一拖眼看要拖到了五月，再拖不得了，眼下皇上又是这样的身子，估计是要提科举的事吧。”
和孙大夫猜的大差不差，谢白对这群小眼对大眼的喷嘴壶子们实在没什么期望可言，混淆不了人去。若非要说有，那他最大的期望就是五品以上的官员能在昨日夜间连夜蒸发，也免得在这儿吵吵了。
可惜大臣们个个精神抖擞，活像一群公鸡厥着自己的头冠，谢将军的期望也只能先他一步宣布退朝。、
吵的没他的事，谢将军留着一只耳朵挂在上边勉强听听，底下偷偷打起了小差，险些没眯过去。
他正无聊着，冷不防听见陛下点他的名字：“谢卿如何呢？”
他们前头都在讲科举春闱一事，谢白根本不想参与他们之间明里背地的政斗，只好把没来得及打出来的哈欠收拾收拾，出列讲究一点场面话：“回皇上，臣不通文务。春闱期间虎狼待命在外，京城十六卫自严加防务，已加派日夜巡逻人手。”
——我不知道，别问我，该做的事我都做了。
“有劳诸卿。”秦顺点点头，原本谢白回来的最大作用也只是充当个镇场的吉祥物，他对这空泛的场面话不做过多评价，接着道“还有一事。”
“朕近来偶感风寒，身不爽利，恐难以监持考务一事。”说话间他咳嗽了两声，到底亏空太过，陛下人都痩出形了，好也没好太利索。
他都这样了，底下的大臣们也不好激进太过，只好纷纷劝陛下保重龙体。
说话间大臣们的眼珠子又在转——龙体要保，为人臣子，为陛下分忧解难是本分。陛下出不了面，自然需要有人顶上，何况监理考务是个有点说法的工职，能落在自己派系的人手上总比落在其他派系手上好吧？
底下的人低着头纷纷行礼，只等着陛下问出那一句“诸位爱卿有何举荐”，就赶紧把胸脯里的名单报出来——先报出来再说，能不能选上另讲。
但陛下没问大臣们的意见，他停顿片刻后又点了礼部侍郎李中信的名：“监理一事，朕有其他人选，考场事务，还需李侍郎多上几分心思了。”
李侍郎今年科考主文衡，掌卷阅卷以他主持。
他话音一落，文官的队列里立刻站出一位中年男子回礼称是。
秦顺又咳了两声，把前头没说完的话接着补上：“瑞平王温厚中正，识人有道，与朕无二，朕属意以他为监理，众位爱卿不必争议了。”
他说完摆摆手，把这事轻轻揭过，底下的人再有什么想法，明面上也没有什么转圜的余地了。
实际瑞平王爷本身不在朝中任职，也不亲派系，由他来出面这个监理还算正好。就算大臣们各自在私底下打着什么另外的算盘，不沾派系的瑞平王爷站的位置也比旁人显得中位一点。
后面又吵了几件什么小事，谢白没再细听，眨眼就忘了。
散会后谢将军打道回府，路至一半，正见瑞平王爷的车架往宫城的方向去。
不知这俩半道出家的便宜叔侄又要咕叽些什么，总之孙大夫这夜留宿在了宫中，没能成功到将军府上进行他的日常点卯。秋叶左盼右盼，一天没见他的人影。
谢白重新接手军营的事务正在忙着的时候，围着他的人是里三圈外三圈，失去了孙大夫这座沟通的桥梁，秋叶失去了和谢白面对面沟通的手段，只能在人群外头干瞪眼。
等到谢白回了府，见四下无人，她才找到空档往谢白手心里头写字。
秋叶不了解朝堂之事，但她自认为还算了解不正经。谢将军今日下朝回了一趟府，眼瞧着脸色不太对劲，又听说孙虑重二话没留直头奔进了宫中，秋叶抓耳挠腮想了一会儿，抓着谢白的手在上边写道：“孙大夫干什么去了？”
谢白其实能看见旁边有个隐隐约约的阴影，手上有了点儿重量，他大致就知道是秋叶了。他书房旁边的桌案上，清清楚楚的秋叶伏案写着书，见他迟钝，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情况，问他：“怎么了？”
谢白没回话，他掂量了一下手心的触感，感受了一下，回答说：“皇上有个差事要交给他办。”
秋叶又写：“不好？”
另一头的秋叶笑了笑，问说：“你是说孙大夫吗？监理一事，不正是皇上信任他的证明吗？对孙大夫来说总是要利大于弊的，你在忧心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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