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帘没有完全拉上,午后的阳光透进来,带着一点暖洋洋的倦意,浅浅地落在床单上。
裴青寂的眉头抽了一下,然后慢慢睁开眼睛。
头还有些昏沉,身体因为高烧退去后出了一身汗,衬衣贴在身上,带着病后独有的湿冷感,连骨头都带着几分酸疼。
他动了动,眉心轻轻蹙起来,薄唇微微抿着,看起来冷淡而疲倦。
怀里的人却睡得很熟。
林序南窝在他怀里,整个人蜷成一团,头发有点乱,带着浅浅的棕色,发丝在阳光下泛着柔软的光,睫毛也微微颤着,显得脆弱而乖顺。
裴青寂低下头,静静看了他很久,眸色深沉,像是积着尚未化开的雪。
他的唇角慢慢浮出一点笑意,淡淡的,却带着病后的倦怠和深藏起来的满足。
——好乖。
他的指腹轻轻摩挲着林序南的发顶,像是在确认怀里这份温暖的真实。
林序南像是被痒到了,睡梦中蹭了蹭他的掌心,发出一声极轻的鼻音,带着点撒娇似的依赖。
那声细软的呓语一下子撞进裴青寂的心口,带着一点无法言说的暖意,但也带来同样无法言说的酸楚。
他看着他,喉咙里像是被什么堵住了,连呼吸都透着一丝涩意。
裴青寂看着他,眸子更深了,指尖从他发顶滑到耳后,动作小心翼翼。
他想把这份柔软整个拥进怀里,却又怕自己一旦握得太紧,就会伤了他。
裴青寂闭了闭眼,指尖轻轻收紧,又慢慢放开,眉心微微蹙着,连唇角那抹笑意都透出一点无声的克制。
林序南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他醒了,眸子里立刻亮了起来,声音软得像融化的糖。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还有没有哪里难受?”
他伸手摸了摸裴青寂的额头,指腹带着刚醒来的暖意。
紧接着就要起身去倒水,手还没抽出来,就被裴青寂握住了。
那只手力气不大,冰凉的指尖搭在他的手背上,轻轻用力。
“别动。”裴青寂低声说,“我好多了。”
林序南轻轻呼出一口气,心口那块压着的沉重终于散了。
他看着裴青寂,见他眼神清明,唇色也恢复了些,悬着的心总算落回原处。
可下一秒,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处境——
刚刚睡醒的时候,自己整个人窝在裴青寂的怀里,脸侧紧贴着对方的胸口,呼吸间尽是他身上淡淡的香味。
他瞬间僵住了。
滚烫的热意从耳尖一路烧到脖子,连带着睫毛都微微颤着,心跳声在胸腔里撞得凌乱。
林序南慌乱地想要起身,身子刚动,握在手上的力道却忽然收紧。
裴青寂低着头看他,眼神很淡,唇角勾着一抹浅笑。
不过也是点到即止,裴青寂也没有再继续逗他。
他的手在林序南的后腰上轻轻拍了拍,“你再躺会儿,我先去洗澡。”
他说着,慢慢松开了搂着他的手,指尖从他侧腰滑落,带出一阵细微的酥麻感,仿佛有什么无形的痕迹,留在了皮肤之下。
林序南的心跳得飞快,耳根红到发烫,整个人都僵着,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声,只能呆呆看着裴青寂起身。
衬衣因为潮湿而紧贴在他身上,勾勒出冷白的锁骨与线条分明的肩背,水渍在布料间晕开一片阴色,带着病后特有的虚弱感,却依旧显得干净、挺拔。
他低头看了林序南一眼,唇角微微勾起,笑意很浅,却带着一点病后的温柔。
等到浴室的门关上,传来水流声,林序南这才猛地反应过来,呼吸顿时乱了,胸口起伏剧烈,整张脸烧得更厉害了。
他用手捂住发烫的脸颊,掌心下的皮肤滚烫,像是连呼吸都要化成柔软的暖流。
他就这样坐了几秒,心跳得几乎要从喉咙口冲出来。
下一秒,他几乎是弹起来的,趁着裴青寂在洗澡,连忙从床上跳下,手忙脚乱地捡起外套和手机,蹑手蹑脚地跑出卧室,动作轻得像只落荒而逃的小鹿。
热水顺着发梢滴落,沿着颈侧滑入衣领,裴青寂慢慢擦干头发,动作不紧不慢,手上的动作因为虚弱而带着一丝力不从心的发颤。
他拉开浴室的门,湿气随着他的脚步弥漫到房间里。
阳光依旧浅淡地铺在床单上,可床上的那个人,已经不见了。
裴青寂站在浴室门口,微微垂下眼,看着那被压皱的被褥,睫毛在光下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
他就那样安静地站着,几秒钟,仿佛连呼吸都屏住了。
他的指节慢慢收紧,骨节因为用力而显出一层浅白,指腹还残留着方才摸过那人发丝时的触感,柔软、带着点微凉的温度。
裴青寂闭了闭眼,喉结微微滚动。
他知道自己不该再靠近了。
明明只是短短的一次碰触,却让他的心动荡得厉害,像被撕开了一道口子,所有被压抑住的渴望都在一瞬间蜂拥而出,几乎要淹没他的理智。
父亲临终前的眼神,冷的像是一条淬了毒的锁链,牢牢地缠住了他,午夜梦回,总让他会动摇自己的想法。
是不是这条路真的选错了?
不。
他没错。
但这条路却真的满是荆棘。
他明白得很。
片刻后,他低低地笑了一声。
那笑意淡极,带着一点无奈,还有更深的意味不明,像是对自己的嘲讽,也像是对命运的妥协。
——罢了。
夜色渐深,檐下的灯光投下温暖的光晕,修复室里静悄悄的,只有落针可闻的安静。
林序南抱着刚整理好的资料,轻手轻脚地推开门,余光一扫,确定修复室里空无一人,才悄悄松了口气。
裴青寂的桌子上,灯还开着,柔和的白炽灯下,一个厚厚的笔记本平铺着,上面工整地写着密密麻麻的字。
他忍不住走过去,低头仔细看。
笔记本上是一个表格,最左侧的一列写着那批乱序残卷的编号,对应每一张残页的关键词都被详细记录。
那字迹一笔一划都收得极稳,却足以看得出书写时的耐心。
那些字迹极为好看,骨架清瘦,锋芒隐敛,笔画收放之间自成一股冷静的凌厉感。
字形稳而不死,秀而不弱,就像他的人,冷淡又矜贵,却偏偏让人移不开目光。
林序南心口微微发热。
忽然,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像风声落入夜色。
“看懂了吗?”
那人低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夜里特有的安静与微凉。
林序南猛地一僵,连忙回头。
裴青寂换了衣服,头发已经干了,微微散着点湿润的松香气息。宽松的黑色针织衫随意地罩在身上,把他病后略显削瘦的轮廓衬得越发清隽,锁骨隐约可见。
他看着林序南,唇角勾着一抹淡笑,眼神淡淡的,却似乎带着一点藏在深处的笑意。
“裴……师兄。”林序南声音发软,带着点慌张,手指无措地搅着衣角,“你怎么来了?”
“我的修复还没做完。”裴青寂走近两步,伸手拿过那张纸,修长的指节轻轻敲了两下纸面。
他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林序南,看着他仍旧低着头站在原地。
裴青寂的喉结微微滚动,胸口像被什么堵住,压得发闷。
他没理由再像病中那样任性,他清楚自己的世界有多沉重,沾满多少灰尘与刀锋。
若是真的将林序南拉进来,那他身上柔软的光,会被自己一点一点弄脏,直至彻底熄灭。
他不能那么自私。
裴青寂转身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和林序南刻意拉开一些距离,他从桌角分出一摞残页,递到林序南面前。
林序南伸手接过,他低着头,一页一页快速翻看,睫毛在灯下投下浅淡的阴影。
“你之前按照纸张分类的编号,很有用。”裴青寂语气平稳,眼神却落在林序南脸上,“我规整了一下,这批残页分别属于七本书。”
“这四本可以通过总结每一页的关键词和主要内容,重新排序。”他顿了顿,指尖轻轻摩挲过那行细字,微凉而有力,随后轻轻地点了点。
“但这三本的纸张纹理相似,仅凭肉眼难以区分。需要根据关键词和内容,先确定大致的朝代,判断符合那个时代的文风,然后才能再重新分类。”
林序南怔怔地抬起头,睁大的眼睛在灯下微微颤动,瞳孔里映着裴青寂的侧影。
他第一次真正意识到,这件看似“重新排序残页”的工作,到底有多么艰难,而裴青寂给出的解决方法又是多么的准确。
——原来还可以用这样的方式去破解乱序残页的谜题。
而他也很清楚,这种看似简洁的推断,背后到底需要多么庞大而可怕的知识储备去支撑。
这绝不仅仅是比对和记录那么简单。
每一个判断,都必须建立在对各个朝代的语言风格、用词偏好、句式结构、字形笔法、纸张纤维、甚至墨色成分都熟稔到极致的基础上,每一个细节,都需要在脑中形成互相印证的坐标系,才能在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却残破的线索里,找到最隐秘的逻辑与顺序。
任何一个微小的错误,都会让这场修复功亏一篑。
这种近乎无懈可击的分析,唯有真正的修复师才能做到。
而裴青寂的自信,是一种近乎骄傲的笃定。
他的身影看起来冷淡而专注,唯有灯光在他的发丝上落下一层浅金色。
林序南看着裴青寂,心口像是被什么缓缓填满,随后又被什么狠狠揪住。
心跳一下一下,忽然有点舍不得移开眼。
林序南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从刚才那一瞬间的恍惚里抽离出来,重新把注意力放到手中的残页上。
“这一页,关键词是‘海运税额’,内容可能涉及到漕运与地方征税。”
他的声音微微发紧,指尖轻轻点在那行略显模糊的字迹上,力道小心翼翼,生怕碰坏了这纸页上仅存的痕迹。
“嗯。”裴青寂应了一声,语气平淡,神色不变,修长的手指迅速在笔记本上记录下编号与关键词,字迹一贯的冷静工整。
接着,他翻开下一页,目光快速扫过破损的页面,指节轻轻敲了敲纸面,声音低沉,“‘漕运配给’、‘江南折色’……这页应该是明中后期户部的漕运档案。”
“为什么?”林序南皱了皱眉头,下意识地开口询问。
“用词与制度。”裴青寂简短地回,指尖停在“折色”二字上,他淡淡地看了眼林序南,顿了顿又继续补充,“江南折色在明中期之后被制度化记载,之前叫法不同,若是清代,表述又会再有变化,且文书用词格式也不同。”
林序南眼睛微微亮起来,连忙在自己的笔记里补充记录。
裴青寂看了他一眼,眸色依旧淡淡的,没有任何表情,却不动声色地翻开了下一页。
“这一页,看关键词。”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质疑的笃定与安稳。
林序南连忙凑过去,看着那行字——“‘漕仓拨付’……和上一页接近?”
“嗯。”裴青寂将两页纸并排放好,指尖在纸面上缓缓滑过,动作微凉而克制。
“这一小摞,关键词都与江南漕运、折色征收相关,先初步判定为同一卷宗或至少同一财政主题。”他的语气平稳冷静,指节在纸面上轻轻敲了两下,“等全部关键词都提取完,再结合纸张纤维结构、版框尺寸、版式布局以及墨色配方进行交叉比对,才能最终确认其归属和年代范围。”
“好。”林序南压下心底那一点不必要的慌张与悸动,飞快地在本子上记录。
他偶尔抬头,看见裴青寂正低着头,眉心微蹙,唇线紧抿,只有发梢投下浅金色的微光,将那双专注的眼映得愈发深邃。
两人一页接一页地翻看下去,灯光下,只听见纸页与指腹摩擦的细碎声,和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
夜色愈发深沉,窗外的风吹过屋檐,带起零星竹叶撞击的清响。
桌前,两人的身影被暖黄的灯光拉得很长,交叠在散乱的残页与密密麻麻的字迹上。
那一刻,仿佛这世上只剩下他们,和这些等待被重新找到归属的古老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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