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序南的手指微微一顿,心口像是被什么轻轻击了一下,呼吸不自觉地乱了半拍。
“……还好。”他低声答,声音轻得像落在纸页上的灰,努力让自己听起来平稳,连尾音都小心翼翼地收着,像是自己都不太确定。
“只是‘还好’吗?”许南乔笑了一声,声音不大,却在这安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微微侧过身,看着林序南的侧脸,眼底藏着浅浅的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我看你,挺在意他的。”
林序南垂着眼,没有回答。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说不在意吗?可他的确在意。
说在意吗?又好像太过轻率。
他只是觉得心口那团闷意怎么也散不去,像被夜色紧紧裹住,连呼吸都带着涩意。
但他又不知道能做些什么去缓解的茫然无措。
“其实……”许南乔顿了顿,声音轻得像风,却带着一丝生涩的认真,“你不用那么防备我。”
林序南指尖一抖,险些将笔从手里滑落。他下意识想找个理由搪塞,却发现脑子里一片空白。
“我只是……”许南乔轻轻咬了咬下唇,像是组织措辞,片刻后才低声道,“我只是……想和你熟一点儿。”
昏暖的灯光下,他的睫毛在镜片后微微颤动,投下浅淡的阴影。
“说不定,”许南乔顿了顿,像是在努力把话说完整,“我们可以……做朋友。”
他忽然笑了。
那笑意很浅,浅得几乎称不上笑,却让他的神色重新变得平静温和。
林序南抬起眼,看向对面的人,眼底的晦暗和慌乱在一瞬间退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他一贯的从容。
两人四目相对,灯光静静地笼在他眼底,映出一点疲惫的灰,和几乎看不见的笑意。
“好啊,”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沙哑,“做朋友。”
就像重新戴上了熟悉的面具,他收起了所有不安与慌乱,眼神澄澈,笑意得体,仿佛从未有过任何破绽。
话音落下,修复室里重新安静下来。
灯光映在两人中间,笔记本上密密麻麻的字迹像一片安静的森林,夜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带着一点潮冷。
许南乔没有继续说话,只是低头继续翻看残页,指尖在字里行间游走,眉心微蹙,像是遇到了解析困难的公式。
夜,越发深了。
修复室的灯光因为长时间未关,发出细微的嗡鸣,像是在无声地提醒着时间的流逝。
林序南靠在桌边,眼皮有些沉重,笔尖在纸上停顿了很久,才重新动起来。
旁边的许南乔也放下笔,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指节在桌面上轻轻叩了两下,打破这份漫长的静谧。
“再有几个小时就该有人来了吧。”
许南乔打了个哈欠,眼角微微泛红,镜片后那双眼睛因为困倦而蒙上了一层薄雾,仿佛带着点点水光。
林序南看了看手表,指针停在凌晨两点的位置,静静地走着。他点了点头,声音很轻,“两点了……再等几个小时吧。裴师兄一般来的,都很早。”
“裴博士可是我们专业的传奇呢。”
许南乔顺着他的话接了下去,语气不带起伏,像是在背诵客观事实,“每年都有好几篇高水平论文,每年公开的项目立项,有一半都和他的名字挂钩。我导师总在开组会时夸他,说我们也该像他一样努力。”
林序南听着,只是微微笑了笑,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纸面,声音轻得像是要散进夜色里。
“裴师兄……是很厉害。”
“不过,”许南乔推了推眼镜,继续以那种呆板又冷静的语气说,“一直听说他脾气不好。听说,之前有个硕士生,因为他差点不能毕业。”
林序南的手指猛地一顿,握笔的动作僵在半空中,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那个差点不能毕业的硕士生,就坐在你面前啊。
他忽然觉得有点好笑。
说到这里,许南乔侧过头看着林序南,声音放轻了一些,带着一丝疑惑和认真,“但是,他对你……好像很好,而且听他们说裴博士……只允许你叫他师兄。”
林序南的眉头微微皱了皱。
现在是……
挺好的。
“但是真的没有想到,裴博士这么个前途无量的人能接手古籍修复的项目,这个课题……可真的太冷门了。”
许南乔靠在椅背上,仰头看着天花板,眼神里带着一点困倦的恍惚。
“现在看着咱们做得风生水起,但我导师说,这种课题,说不定哪天就会被拦腰砍了。”
林序南没有说话,只是低下头,睫毛在昏黄灯光下投下浅淡的阴影,唇角紧紧抿成一条细线。
“其实也正常。”
许南乔轻声道,语气没有感**彩,像是在陈述一份文献结论,“这种不赚钱也没前景的方向,国家的经费再宽裕,也不可能一直投入吧。”
“……嗯。”
林序南轻轻应了一声,嗓音有些发涩。
他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很久以前看过的一条旧新闻。
那位老人,是最早一批古籍修复师。
那是一位古籍修复大师的葬礼。
用了一辈子,修了几千卷残破文献,参与制定了不少行业标准,晚年却连一块像样的墓碑都没有。
那天,殡仪馆的大厅很冷清,除了家属,只有寥寥几个学生。
他记得画面里的那位老人的弟子,也是业界颇有声望的人了,站在灵堂前,望着那幅泛黄的遗像,沉默了很久。
最后,他只是低低地说了一句——
“这条路,走到最后,就只剩自己。”
那时的林序南,还年轻,懵懂得只觉得心口发冷,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
他不懂,为什么会只剩自己。
可现在,他好像懂了。
“修复这种东西吧,”林序南轻声开口,声音轻得像纸页翻动,“从来都不是热门的。”
“没有人关心那些破破烂烂、看不懂的老纸头,也没有人真的在意,它们能不能留下来。”他轻轻地吸了口气,像是下定论一般,“只有修的人在意。”
许南乔看着他,推了推眼镜,没有接话。
昏黄的灯光下,林序南的侧脸带着一点说不出的清冷,眉眼安静,却又藏着难以言说的执拗。
“可就算没人关心……”
林序南忽然笑了,笑意浅淡却带着几分凄凉,声音轻到几乎要散进夜色里,“总要有人,去修吧。”
“难道你打算这条修复的路,一路走到黑吗?”
许南乔的语气里带着止不住的诧异,眼底闪过一丝不解。
他以为,林序南和自己一样,都是为了履历、为了发几篇顶级期刊,趁着课题风头正盛,踩着这股东风往前走的人。
他没想到,会听见这样的回答。
林序南没有立刻回答。
他只是低下头,指尖摩挲着那页残破的古纸,触感干涩粗糙,带着微弱的起伏,像人的掌纹一样,独一无二。
他的眼前,仿佛再次浮现出多年前论坛上的那个场景。
那是一个行业学术论坛的主会场。
灯光明亮,座无虚席,台下坐着各领域的教授、博导、专家学者。
而那个站在台上的人,看上去冷淡高傲,眼神疏离,西装平整,眉眼间带着一丝让人不敢靠近的凌厉。
可当他开口时,字字句句却几乎带着乞求。
“……这些古籍,不能丢。”
“如果我们现在不修,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大屏幕上,投射着那些裂成碎片、字迹模糊的残页。
它们安静地躺在那里,脆弱,却又倔强得近乎残酷。
那一幕,深深地刻进了林序南的脑海。
那是让他无数次深夜里惊醒,仍会想起的声音。
也是那天之后,他才下定了决心。
他拿着那份修改了不知道多少遍的项目申报书,敲响方砚办公室的门。
那是他一手推动的项目。
没有课题代码,没有组内资源倾斜,甚至连导师都劝过他——
“别把时间浪费在这种没有前景的方向上。”
“古籍修复?经费批得下来才有鬼,去做点实打实能**文的东西不好吗?”
可他还是写了。
一个字一个字地查,一个图一个图地改,去图书馆翻找那些从未上过数据库的线装书,带着手套,轻轻翻开泛黄脆裂的纸页,鼻息间是旧纸张与霉斑交杂的味道,眼睛酸涩到通红。
他还去拜访了几个早已淡出科研圈的老先生,带着刚打印好的初稿,顶着冷风一路骑车过去,听他们讲这些残破古籍背后埋葬的历史与故人。
那些老先生们,早已不被人提起了。
可他们的眼神,在翻看他的计划书时,忽然亮了起来。
项目申报书里的每一个字,都踩着他当时最清晰也最孤独的信念。
那信念,起于那句“这些古籍,不能丢。”
“……序南?”
许南乔的声音轻轻唤回了他的神思。
林序南眨了眨眼,眼底那层晦暗慢慢散去,像夜色里被风吹开的薄雾。
他抿了抿唇,轻轻笑了一下,那笑意淡得几乎要溶进夜色里。
“如果不走到黑。”他说,声音轻得像夜风拂过纸页,带着一点沙哑与疲惫。
“那当初……又为什么要开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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