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君九倾饮酒赏曲,直至宵禁清市才以不胜酒力为由,装成酩酊大醉歪歪斜斜走出九盛华街。
再醒来时,因宿醉微醺,君九倾脑袋还是有些发昏,他按着太阳穴缓解,推开门缓步走出屋子。
天空中云层深而厚,云霾蔽日,瞧不见多少阳光,也不知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他前世从未出过远门,去过最远的地方也只是陪同事去邻市出差了几日,对北方的一切都是一知半解,北方秋季的天气向来是这样么?
院子里黎晓正翻看着神机楼当月的开销账簿,边看边皱眉,直到听见屋里传来细微的窸窣声,这才放下手中的工作。
随后就见君九倾推门出来,呆呆地站在房檐下茫然地望着天,对方维持着这个动作许久,黎晓不禁关切道:“阁主?”
君九倾移回视线,“怎么了吗?”
对方举止正常,不见半分方才的呆样,黎晓恭声询问道:“您打算何时启程濮谷?”
听到这话,君九倾的脸微垮。
好累,他不想动……
黎晓再次开口,语气中隐带忧色道:“这几日京城上空的云层愈发厚了,不消半旬,京城定会下一场连绵大雨,若待到那时再前往濮谷,要比现在困难许多。”
入濮谷的山道细而狭,地势低洼,若是雨势过大,待雨水漫灌进山道之后,里外皆无路可通,那濮谷就得与世隔绝一段时日了。
为了让自己千里迢迢的京城之行显得合乎情理,君九倾也不能突然声称自己不再需要回魂草。
他无奈颔首,“你来安排。”
黎晓应声,心里却奇怪于君九倾的反应,在他预想中,阁主的反应可能是难以掩饰的喜色与紧张、可能是尘埃落定的轻松、亦或是刻意压抑情绪的平静。
但事实却是……
也许阁主自有考量,他身为忠心下属,着实不该随意揣测。
君九倾慵懒地打了个哈欠,坐到黎晓身旁,好奇地问道:“这么早来,是有何要事?”
黎晓提醒道:“阁主,如今已经是未时了。”
“我知……”
君九倾顺口应了半句,又回想起黎晓方才说的话,身子一僵,不确定地问对方道:“未时?”
昨夜的记忆如潮水回笼,瞬间充斥满君九倾的脑海,他想起与藏玉轩店主虚与委蛇的对话,想起收下的符节,想起自己约定的时间……
午时,此刻已遥不可及。
糟糕!
君九倾倏地起身,正要往外走,一张已经压上影阁红印的纸契忽然拦在身前,止住他脚步。
黎晓望着明显慌张了不少的君九倾,知晓如此并不会惹得对方愠怒,便叹声地说:“那位客人初来影阁便指明讨要一队墨阶,还声称是您亲自准许的,不说当时当值影卫,就连属下也吓了一大跳。还以为是哪个不长眼的,竟敢来影阁大放厥词招摇诓骗。”
君九倾迅速地接过,扫视着其上内容,标准的长租定契,字迹清晰,条款规范。
墨阶影卫需从各地借调,所以契约生效在一个月之后。
他的目光在落款处的“何苍羽”三字停留片刻,知晓这名姓多半是伪造的假名。
君九倾正想为自己辩解几句,问那时怎么不来找他确认,便听到黎晓继续说:“属下请示过您,于您门前呈报事况、询问事由并准备代行尊意,您当时在房里的回应分别是‘嗯’、‘是’、‘好’,外加一只砸在门上的锦枕。”
难怪晨起时发现枕头不在床上,君九倾心虚地想。
脑海里涌上模糊的零碎记忆证实此事真伪,君九倾轻咳一声试图缓解尴尬,“下次一定先告诉你听。”
还会有下次?
黎晓沉默了。
墨阶影卫可不是菜园里遍地皆是的大白菜,统共就十二人。
除去他们三位统领,君九倾又借出去六人,影阁可禁不起再一个“下次”。
且这几位墨阶影卫还于大晏四方驻守,每个人手上也都或多或少有着未完成的任务,到时他还得额外召集人手、处理预备墨阶晋升事宜、任务再分配……
他可有得忙。
差人送来早饭,君九倾端起碗大快朵颐,仿佛全然不知后者心中翻腾的思绪,当一樽毫无权谋才智的花瓶。
黎晓见状,还是忍不住当回忠言逆耳的臣子,他敛起面上的笑,眸底透出沉静,正色对君九倾说:“阁主……”
君九倾抬起脸,满脸茫然,嘴角还残余有些许汤汁碎屑。
黎晓见他依旧懵懂模样,不禁轻叹一声:“与他们合谋,无异于与虎谋皮,还请您万分小心。”
君九倾面上讶异道:“你知道是谁?”
黎晓摇了摇头,诚实回道:“对方行事过于谨慎,无法精确至个人,只能大致推断……应是殿前那三位。”
君九倾放下木箸,用手帕拭净嘴角,没肯定也没否认,“放心,我自有分寸。”
…
宫中一处偏僻的小院内。
院里的花草养得极好,就算如今已入秋了好些时日,墙上的爬山虎却还是郁郁葱葱一片,扒在墙头肆意生长,生机盎然,不见半点枯黄。
院内传来纸页翻动声,一名半大少年端坐在书案前,案上书卷堆积如山,自兵书到地方小传、自书简到残页拓本,琳琅满目。
书页的翻动声渐缓,少年轻蹙起眉,他无意识地将书上字句轻声念出,随后提笔落字,工整抄入空本,并备注所思所疑。
“殿下,可以用午茶了。”
这时,从院外踏进来一名小太监,年龄不大,瞧上去十一二岁的模样,身材清瘦,双手端着长方木盘,盘上一壶茶,三小碟糕点。
他恭敬地将木盘放到案几之上,手法娴熟地揭盖斟茶,递到少年手边。
李淮闻言,视线从书页上移开,微微抬头看向来人,目光柔和且清澈,声音清浅。
“有劳了。”
两人语气熟稔,关系密切,不拘泥于主仆规矩,小太监拉来椅子,近案而坐,手肘置于案上托着腮,看了眼翻开的书卷,又看了看李淮,不禁好奇张口问道:“这些书都是大殿下方才送来的?”
李淮颔首,而后又微微摇头,“大部分是兄长遣人送来的,还有小部分是夏兄给的。”
他自幼由乳母抚养,许是因母族势微,与亲父李成一年到头也难得相见几次,在这深宫之中并无多少玩伴,日子颇为寂寞。
幸而他的兄长,也就是当今太子李思贤,总会在繁忙的课业之余抽空前来陪伴,让他的童年多了好些欢声笑语。
他们虽为同父异母,可情谊却如亲生兄弟般深厚,自此之后,他便亲切地以兄长唤之了。
而另外一人,姓夏名重,曾在雾云湖救过他一命,由此二人结缘。
夏重年长他数岁,性格沉静稳重、文武双全,常有许多新奇见解,对他而言便犹如晨钟与暮鼓,令他受益良多。
就连他每日所锻练的强身武学,亦是夏重所授……对他而言,夏重亦恩师亦挚友,他对其感激又敬佩。
小太监不大识字,对这些晦涩难懂的书籍没多少兴趣,他将碟子朝李淮面前推近些,难掩喜色,语气中带着催促:“好啦好啦,这些书待会再看也不迟!今日大灶房上了新茶点,说是叫什么龙渊方酥,总管给我尝过半块,味道好极了!殿下快尝尝。”
他黝黑的眼睛里闪着光芒,仿佛这龙渊方酥真的是什么难得一求的玉盘珍馐。
李淮尝了一块,不出所料,就是茶味浓郁些的茶酥,茶叶淡淡的苦涩恰好地中和内馅的甜,味道虽说不错,但倒也没对方说的这么夸张。
李淮素来不重口腹之欲,吃过两块,便将余下的推回对方面前,全给了对方,见对方一口一只吃得津津有味,他不禁哑然失笑,“成虹,吃慢些,当心噎到。”
成虹含糊地点了点头。
李淮忽然想起一事,张口问道:“兄长他是何时出的城?”
成虹咽下口中的食物,目光仰向天空,手指轻抵着下巴,在记忆里搜寻着答案,过了一会他回答道:“应当……卯时左右?”
李淮讶然道:“这么早?”
滘州海翻水患危急,朝廷援灾刻不容缓,然而救灾一任,自古便是项苦差事,非但需昼夜兼程、跋山涉水,更耗时极长、功绩难寻。
陛下还会专派亲宦监察,一举一动皆在圣目之中,期间根本榨不出多少油水,实乃吃力不讨好之事。
前日朝堂之上,诸臣以种种理由推脱此任,就像踢蹴鞠般将这滔天麻烦踢给仇家,文官武官脸红脖子粗地争执不休,乱哄哄吵作一团。
最后还是当朝太子李思贤主动向父皇请缨,愿亲身前往滘州治水,随后不顾众臣劝阻,当堂备人员、择日启程。
但他没想到,行程竟如此仓促,连父皇寿辰都没到,兄长便匆匆辞行了。
李淮心中难免忧虑,他轻叹一声,抬头望向阴沉的天空,轻叹道:“兄长辛劳,还愿他此行能一切顺遂。”
念及此事,方才还爱不释手的书卷不知为何也看不进多少了,李淮敛目许久平复心绪,随后朝正将最后一块茶点塞进口中的成虹道:“去备一辆马车,我想出宫走走。”
“好。”
成虹拍去手上的糕点碎屑,嘴里还叼着半块茶点,噔噔地跑出院落去找人准备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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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其三十一·云霾蔽日备车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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