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快要落雪,京城的冷寒一日更甚一日。
君九倾经不住这整日都凛冽刺骨的寒风,无奈之下,只能又往身上多添了一层用以保暖的中衣,才敢走出屋门去。
掐算着时日,他与李淮已相识两月。
对方举止投足间皆得体,心中明辨善恶是非,也没什么坏心思,算得上是他到这个陌生世间后的第一位朋友。
君九倾将一枚墨色令牌捏在手里把玩着,令牌的样式精致,之上刻着“千机”二字。
他寻思着,也该送赠这位朋友一件小礼物才好。
“去鹿衔寺。”
君九倾迈出影阁大门,登上停靠于门前的马车,吩咐道。
马车上,车帘已换上了厚厚的一层毛毡,将肆虐的冷风严严实实挡在车外。
车厢角落的炭盆里,烧着檀木制成的金丝炭,温得整个车厢都是暖融融的,两侧车窗的帘子掀起一条小缝,通风同时又不至于让车内太过闷热。
马车向前而行,车外景象如秋风般匆匆掠过,许是因为此刻已是秋冬交接,街市上的行人相较于往时要少上许多,店铺大多也关门紧闭,一眼望去,一片萧瑟冷清。
好在鹿衔寺集会周边依旧热闹,仿佛京城街市上少的人全都涌来了这里,距离雾云湖尚远,君九倾便已经能听见那喧嚣鼎沸的人声。
马车稳稳停在鹿衔寺前。
李淮正巧也刚刚抵达,二人相互问候一番,便并肩行入鹿衔寺中。
此番行程乃是君九倾所邀,来鹿衔寺焚香祈福,顺道再与对方转转上次未能逛完的集会。
寺庙规模不大,前来求签拜佛的香客却是络绎不绝。
君九倾与李淮随着熙熙攘攘的人流,缓缓朝寺内走去,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气息,令人只觉心神宁静,仿佛世间所有的浮躁都能被这抹清幽的香气悄然抚平。
走入殿中,二人恭敬地从一旁的僧弥手中接过香束,点燃后双手合十,虔诚地闭目祈祷。
淡白色的烟雾自散发着悠悠檀香的香束上袅袅升起,宛如轻柔的薄纱般,萦绕于佛像周围。
许久后,二人缓缓睁开眼,李淮轻轻舒出一口气,仿佛积压在心头的种种烦扰都随着这口气吐出,他小心翼翼地将手中的香束插入面前香炉中。
上完香后,君九倾与李淮一同迈步走出大殿。
“阿淮方才许了什么愿?”
行于连廊上,君九倾微微偏头看向李淮,饶有兴致地询问对方。
李淮轻声回道:“我所祈求的无非是些寻常事。诸事顺遂如意、身体平安康健。”
李淮言毕,也看向君九倾,目光中透着好奇,问道:“那君兄呢?方才又许了什么心愿?”
君九倾沉吟片晌,说道:“飞天遁地,无所不能!”
见李淮一脸惊诧,显然是将他的玩笑当真了,君九倾不禁掩唇笑出声来,眉眼弯弯地笑道:“阿淮怎么如此憨直,我只是说笑而已。”
李淮这时才反应过来,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道:“君兄忽然这么一说,可把我给唬住了。”
君九倾笑意不减,轻声又道:“那我与你说真话。”
“我之所愿。不为世俗所拘,诸事随心而行;看遍世间风景,尝尽人间百味。”
李淮颔首道:“君兄心愿倒是洒脱。”
君九倾将目光投向不远处浅灰色的寺墙旁,那里立着一棵高大的梧桐树,枝杈繁多。
其上仅残存着寥寥可数的几片枯叶,但随后,它们也被晚秋那股强劲猛烈的寒风吹落,最终只留下了光秃秃、毫无生机的枝干。
他笑着感叹道:“人生苦短,自当活得逍遥自在些。”
“对了,这个给你。”君九倾想起此行正事,他从袖中拿出那枚墨色令牌,递到李淮身前。
李淮疑惑道:“这是?”
君九倾道:“影阁千机阁的分令。”
影阁用以发号施令的墨令分为一块阁主令以及三块分令。
阁主令可号令全阁影卫,由当代阁主所持,而分令则由三位统领所持,各自分管着统兵阁、神机楼、千机阁。
甲子持有统兵阁分令,负责统筹阁中兵力调配与诸项行动;黎晓持有神机楼分令,掌管着阁中全部的情报与租借、买卖影卫契约。
而千机阁分令,因上一任的千机阁统领己巳,于五年前制毒时不幸毒发身死,这枚分令其后便一直由胡延庆代管。
直至议事厅一事终了,君九倾才将其拿回到手中……
在尚未择选出下一任的千机阁统领之前,这枚墨令交予李淮,是再合适不过的选择。
千机阁在影阁当中主要负责后勤事务,虽说权势比不上其余两方,但也有百名影卫可供李淮差遣调用。
李淮自觉受不起这么贵重的物什,连忙摆手推拒,急言道:“这,这实在是太贵重了,君兄!”
君九倾神色郑重,言道:“这是我深思熟虑后的决定,阿淮。”
此为礼物,亦是筹码。
太子李思贤与二皇子李骁略在朝廷之上均有各自的势力,唯独李淮无半分依傍。
手无寸铁,背无墙依。
李淮却是满心不解,他眉头紧蹙道:“我本就无意于权势,权倾一方非我所求,心中亦从未存有与兄长争夺皇位的念头,他们为何会将我卷入纷争之中?
君九倾听后轻轻摇了摇头,长叹一声道:“你虽是如此想,可旁人怎会作此观?说句不好听,待哪日起了争斗,首先便是拿你开刀。”
在他们眼中,李淮便等同于旁观的蝼蚁,即便无害,却也是存在的隐患,先手解决去,便能少一分后患。
到时的李淮,便与待宰的羔羊没什么区别。
李淮闻言,不由得咬住下唇,他面色微微泛白,脑海中先浮现的是李骁略的身影。
那个总是以给他使绊子为乐的二哥,眼中的戏谑和恶意仿佛再次出现在眼前,令他心猛地一沉。
他沉默片晌,忽地张口又问:“那君兄,你呢?”
既然知他身无依傍,君九倾此番举动,又是想从他这里得到些什么呢?
君九倾却只是微微勾唇,缓声道:“若是说些客套话,我自然是说,你我二人之间情谊甚笃,乃为知己好友,相帮当然是义不容辞。但若论半分私心的话……”
“我初到京城之际,便已被许多人暗中盯上,那些隐藏在暗处的目光,如同暗处蛰伏的毒蛇,嘶嘶吐着信子,随时都准备给我致命一击。”
他幽幽叹道:“毕竟在他人眼中,影阁阁主就是一只毫无武力、昏聩自负的花瓶,若是能抓到把柄以此相挟,整个影阁便能受制于掌中。”
“但若与皇室有了联系,他们多少会避讳几分。”
李淮明白了。
君九倾需要一个摆在明面上的靠山,而他皇族的身份无疑是最合适的选择之一。
而李淮心中还有一个问题,他神色复杂地看着君九倾,缓缓开口问道:“当初在鹿衔寺集会时,那拿着陶瓶讹诈我的店主,是君兄刻意安排的吗?”
君九倾赶忙将双手举至胸前,一脸诚恳地道:“没有,阿淮,那时我真的只是恰好路过。”
李淮深深地看着对方那双如同琥珀般漂亮的眸子,试图在其中找出一丝说谎的痕迹。
沉默良久后,他轻轻地叹了一声,收下墨令。
“我信君兄。”
君九倾道:“那……我们还是朋友吧?”
李淮见对方一幅小心翼翼的模样,不禁笑着应道:“嗯,最好的朋友。”
二人沿着曲折的连廊前行,不知不觉间走到寺中求签的地方。
君九倾的目光被桌案中央那求签的签筒吸引,他转头朝李淮道:“既然都来鹿衔寺了,我们也求上一签如何?”
李淮也对此有兴致,便道:“好。”
二人走到摇签处,静候前方的香客离去,不多时,便轮到了他们。
李淮先走到桌案前,双手恭谨地端起签筒,轻轻晃动。
片刻后,一支签倏然掉落到桌案上,发出一声轻微而清晰的脆响。
李淮拾起细长的竹签,拿近至眼前,只见其上刻着一行工整的小字——乘时得势,勿失良机。
是一支上上签。
君九倾站在一旁,意有所指道:“这签倒是灵验。”
李淮颇为无奈地看了君九倾一眼。
他将签筒递给对方,君九倾笑吟吟地接过,也学着他的动作,自签筒摇出一支签来。
李淮迫不及待地凑过去看,只见那竹签上同样刻着一行小字——福祸相依,谨言慎行。
一支下平签。
君九倾的唇角登时抿得平平,忽然就笑不出来了。
他现在说这是迷信还来得及吗?
待将寺中景致逛完,二人走出鹿衔寺。
正是兴致盎然之时,二人随后又将那热闹的集会逛了个遍,沉浸到全然忘却了时间,待留意到时辰之后,已是日暮。
天色阴沉,寒风呼啸而过,将他们身上弥留的檀香气味刮得一干二净。
“今晚君兄可有别的行程安排?倘若无事,来我府上吃一餐饭可好?”
君九倾应声同意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