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得远时看不见,许行焉走近才发现山的侧边有一个山洞,一条冻结的小溪从山洞内蜿蜒向外。
山洞内邪祟的气息比外头强烈不知多少倍,连他腰间挂的银铃都躁动不安起来。
“阿诺。”许行焉伸手抚过银铃,“别闹。”
可惜这银铃的名字压根不叫“阿诺”,而是叫“云起”,银铃云起这种绝品法器有个特点:主人死后会变成破铜烂铁。
不巧的是,“云起”的主人叫“许行焉”这件事,算不上天下皆知,但知道的人算不上少,因此不得不给云起起一个假名。许行焉对自个儿改名换姓这件事接受良好,但云起一直到现在都转不过来,叫它“阿诺”理都不会理到。
于是,在许行焉的安抚下,云起不但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还越闹越凶,甚至脱离了他的掌控,自己把自己震得“叮铃铃”地响。
好在归子寻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他神色凝重地走在许行焉前头。托他的福,邪祟一冒头便被归子寻砍了,完全近不了许行焉的身。
一开始的邪祟多是些不成形的黑雾,别说是归子寻,就算是“段知行”,对付它们也像切瓜削菜一样简单。
往深里走,就能见到死尸了。
这些死尸让许行焉觉得不太对劲,他手上掐诀,脸色一凝。
“你收点手,”许行焉皱眉道,“这些死尸里还残余着灵魂,有人在活着的时候就开始炼制他们。。”
但归子寻手一轻,死尸便开始从四面八方涌过来,他们拖沓着脚,“啪嗒啪嗒”的声音此起彼伏。
这样下去,不需要等到幕后之人现身,他们就会被活活困死在山洞里。
“不行,段公子!”归子寻扬声道,“我一收手死尸便变得更多,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许行焉攥紧腰间的云起,深呼一口气,将它摘下来,用极轻的、归子寻听不见的声音唤道:“云起,来。”
银铃还是那副灰扑扑的模样,被许行焉捏在手里,乍看起来依旧平平无奇。许行焉四肢百骸的灵力开始运转,他半闭着眼,轻轻晃动云起。
叮铃,叮铃,叮。
刹那间,四周乌泱泱的死尸停了动作,他们齐齐垂头,安静地立在原地。
同时,难以言喻的痛楚漫过许行焉全身,他跪倒在地,喷出一大口鲜血。
……好疼。
那种隐匿气息的药好用是好用,但副作用不是一般得大,且若是猛得戒断,则会头晕眼花,目眩耳鸣,持续三日不止。
自从他开始服用那种药物到如今,他第一次强行使用灵力,还只是发挥原先实力的一半,这种剧烈的痛楚便仿佛要将他撕成碎片。
真的好疼。
许行焉浑身发软,他喘息着,抬头发觉归子寻不知何时已经扶住了他。对方的嘴唇一开一合,许行焉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很值得,用他一个人的痛苦换一群灵魂的净化,许行焉觉得这是一件非常值得的事。他扶着归子寻站起身,也不管归子寻在说什么,道:“往前走。”
“你不需要伤害自己来保全别人,又不是真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
“往前走。”
“你……”归子寻意识到许行焉压根听不见他说的话,干脆把想说的话都倒出来,“逞什么强,你当真以为我是摆设吗?”
“归子寻,往前走,要来不及了。”
“我知道那些人的灵魂对你而言也十分重要,你自己难道就不重要了?”
或许是因为归子寻最后一句话着实太急太气,许行焉听闻这句话,转头面向他,缓慢地眨眨眼。
“……没有人不重要,但这是最优解。”许行焉回答道。
归子寻知道他的银铃不是凡品,那他便没有必要隐瞒,可以正大光明地使用云起。
凭一绝品法器发挥出超越自己实力的,古往今来也有不少先例,他觉得归子寻不会因为这一点怀疑他原先是什么绝世高手。
他走这一步险棋,对除他之外所有人都有利无弊,他考虑过自己的身份是否会暴露,斟酌过这个方法是否可行,独独没想过自己要付出什么代价。
许行焉就是这么一个人。
两百年前或许不是,但现在的他就是这样。
“我们走,不要浪费时间。这些死者的灵魂会入轮回,尸身……便只能留下这里了。”许行焉又重复一遍,他身上的疼痛已经散去不少,勉强到达可以忍受的程度。
归子寻摇摇头,却也无法反驳他,扶着许行焉往里走。
里头实在太黑,全靠许行焉双指夹着的一张符箓照明。
再之后的邪祟其实并不多,只是个体的实力愈来愈强,是真正的邪物。不用束手束脚,数量也不多,对付起这种东西归子寻是得心应手。
走到最里面,果真瞧见一个蜷缩着的女孩,除开这个女孩却是没有他人,那个拐走女孩的人不知所踪。
“还好,只是受了惊。”归子寻一手抱起昏睡的女孩,一手扶着许行焉,一边向外走一边说。
来的时候把一路上的邪祟清理得七七八八,回去的路上十分顺遂。
“若是修仙,这孩子倒是有些天赋,可惜生在乡里。”许行焉探过女孩的灵脉,叹息道。
“这山洞里果真蹊跷,”归子寻应一声,随后道,“这么多邪祟,只为关住这一个孩子?”
这个问题许行焉自然答不出来,他有些吃力,不再说话,只在归子寻说话时偶尔应答几声。
“接下来段公子准备如何?”归子寻忽然问。
“我么?”许行焉苦笑一声,“虽说此事蹊跷,但我也无力追查,把孩子送回去,接着开我的风水铺子。”
“只是如此?不会感到乏味?”
“有什么乏味,讨个生活罢了……到那对夫妇家门口了。”许行焉身上不怎么疼了,松开扶着归子寻的手,敲响面前的屋门。
“阿哥阿姐,找到你们家阿囡了。”知道许行焉喊不动,归子寻替他喊道。
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后,妇人开了门,跌跌撞撞跑过来,嘴里不住地喊着孩子。
“阿囡没事,只是受了惊,阿姐不必担心。”妇人接过孩子后,许行焉道。
妇人眼眶里盛着泪,连连道谢,男人从屋内走出来,也是眼眶泛红,手里提着些米面,说了什么也要塞给他们二人。
许行焉也不推脱,收下东西后与夫妇寒暄一阵便同归子寻一道回到铺子里。
打发走陆岚,许行焉坐在椅子上,微笑着瞧归子寻:“道友有事瞒着我,我们不如敞开天窗说亮话。”
“段公子指的是何事?”归子寻也笑,“我自认为没有。”
许行焉面上还是笑,但眼里看不出一丝笑意,云起自山洞内被他摘下后便一直悬在他的掌下,他轻轻晃动云起,观察着归子寻的表情。
归子寻脸色一僵,嘴硬道:“我怎么会瞒你呢?”
“哈,”垂眸,敛笑,摇头,许行焉的语气是从未有的冷淡,“你还要继续忍吗,我还有别的手段。”
说完,他又拨动云起,银铃的声音清脆,一串串地漾开,寻常人只会觉得这银铃声悦耳,但归子寻却皱起眉,从喉咙里挤出一声闷哼。他的身子摇晃,跪倒在地上。
“灵魂有缺,接近我就是为了我的法器吧?你究竟知道多少呢?”许行焉停下手,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归子寻。
“……抱歉。”归子寻闭着眼,呼吸粗重,却依旧在笑,那是一个苦笑,笑起来比哭还难看。
许行焉叹气:“说说看吧,我不伤你。”
“我知道的不多,我只知道你叫段知行,有一只可以救我的银铃。”归子寻答道,“我从小与师父住在山上,落霞山,本是不打算下山的。但师父说我灵魂有缺,若是不及时修补,我会魂飞魄散。”
“然后他告诉你,世上有一种法器可以救你。恰好我手上便有这种法器,又恰好我救了几个修士,从完全的籍籍无名变得有些名气,被你师父知晓。而你师父是莫陨之的手下,莫陨之又与周淮与有私交,想找一个人参加朝圣会实在容易。于是我受邀前往朝圣会,给你接近我的机会。”没等归子寻说完,许行焉便自己把话接下去,语气很平淡,听不出一点情感。
许行焉不认为自己给云起的伪装会被轻易识破,关于他的法器可以滋养灵魂一事,大抵文长老早便知道,后头“救修士”一事不过是个由头。不过若是从归子寻的角度推测,通过这个由头再知晓关于“法器可滋养灵魂”的事显然更合理。
“所以,你一眼就认出阿诺不是寻常法器,是因为文长老早便告诉你真相,”但说到最后一句声音却还是颤抖起来,“……是不是?”
“……是,”归子寻扶着桌子站起来,“一开始就应当是这样,我以喜欢你为由留在你身边,你的法器便会不自主地来治愈我。”
他走近许行焉:“可是,段公子,我发觉我真的喜欢上了你,‘喜欢’不只是个理由了。”
“为什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喜欢大概就是这么没道理的事情。”
许行焉没有回答。他有些后悔,为什么要戳破归子寻的目的,他平日里不会做这种事。又有些不知何处而起的庆幸。
屋内是寂静,无尽的寂静,他们面对面站着,离得很近,却又距离很远。
最后是许行焉的一声轻笑打破了寂静。他抚上归子寻的头,去探他的灵魂。后者的眼睛缓缓瞪大,不敢动弹,只能僵着身子不动。
“的确缺得不少,”许行焉道,“若是说实话,这绝不是阿诺可以治愈的。”
“那我当如何是好?”
“阿诺只能延缓时间,”许行焉轻声道,“我们要去找到你缺失的那块灵魂。”
我们?
归子寻愕然地看着许行焉,后者却已收手转身。
即使接近是别有用心,即使归子寻说的话不一定可信。
假话也罢,假话也罢。
帮一个人,除开时间外,并不损耗他任何。而像许行焉这般的长生者,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码字码得比我想象中慢,剧情发展又比我大纲写得快,果然练手是有必要的
不知道算不算剧透但是我觉得有必要先说一声人贩子会死很惨的,各位安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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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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