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黎那句“死人的味道”又轻又细,却狠狠刺入对方耳膜。
张大爷脸上那层和蔼慈祥的面具顷刻间崩裂,皮肤下的肌肉疯狂蠕动扭曲,布满岁月沟壑的脸庞仿佛融化的蜡像,五官在剧烈的痉挛中错位变形,好像有什么东西正拼命要从这具皮囊下挣脱出来。
尤黎抓住时机,五指闪出,精准无比地抓住对方那层疯狂蠕动到几乎要爆开的脸皮,猛地向外一撕。
令人头皮发麻的撕裂声响起。那并非真正的皮肤,而是一层带着黏滑,散发着浓郁尸液腥臭的黏膜状物质。被硬生生扯下后,露出的赫然是失踪数日的钟悯的脸,尸斑密布,皮肤呈现出青灰**的色泽,多处溃烂,几乎难以辨认出之前的模样。
浑浊无光的眼球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面前人用极其怨毒的目光死死盯住尤黎,喉咙剧烈地鼓动,发出沙哑刺耳的嘶嘶响动。
尤黎没有丝毫犹豫,右手在虚空一抓,搬空中离开爆开一团浓烈的煞气,通体漆黑的修罗刀凭空显现,被她牢牢抓在手中。
刀锋嗡鸣,尤黎手腕一翻,挟着劈山断岳之势就要当头斩下。
就在这雷霆万钧的一瞬,一个尖细阴冷的声音钻入尤黎的耳中:
“你,居然是你。”
这声音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惊愕,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熟悉感。
尤黎心神微动,劈砍的动作出现了极其短暂的的凝滞。
然而,这一刹那的愣神,足以对方反扑。
浓密的漆黑雾气,如决堤的洪水,轰然从“钟悯”的七窍和周身毛孔中喷涌而出,瞬间吞噬了整个福荫堂前堂。
鬼囿。更恐怖、更凝实的鬼囿。
这绝非钟家祠堂那次可比,尤黎能清晰地感知到,一股庞大而充满无尽恶意的意志正盘踞在钟悯的尸体深处,他冰冷地注视着囿中的一切。
每一寸空气都粘稠腐臭,在呼吸间灌满了令人作呕的腐烂气息。货架上那些普通的纸钱、元宝、纸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腐朽,而后化为飞灰。
“钟悯”的身影在翻腾的黑雾中来回穿梭,时隐时现。每一次出现都带起刺骨的阴风和令人作呕的腥气,枯爪般的残手一次次从刁钻的角度袭向尤黎的要害。
尤黎将修罗刀舞成一团漆黑的屏障,叮叮当当的金铁交鸣声在黑雾中急促爆响,火星四溅。她心里很清楚,面对这种等级的鬼囿,像上次一样用血符破界是不可能的,即使是瞬间的凝神画符,也足够对面的东西将自己杀死十次。
激战中,奇异的冰凉感陡然从胸前传来。
尤黎眼中精光一闪,在格挡开又一次致命的攻击后,趁势脚下步伐急变,精准地一个闪身,退到了门口那对金童玉女纸人的身后。
这对从坟场唤来的纸人,虽然无法在鬼囿中主动找到尤黎,但只要尤黎靠近,它们便能感应。
得到尤黎意念的驱动,金童那纸糊的身体瞬间如同充气般无限拉长膨胀,化作一面巨大的、色彩鲜艳的盾牌,将尤黎严严实实地护在身后。而玉女则嘻嘻笑着,惨白的身影融入黑雾,主动迎向不断闪现的“钟悯”,纸手翻飞,掀起道道阴风,逼得那东西一时无法近身。
借着这空档,尤黎低头看向胸前,用红绳系着,自己贴身佩戴的尸骨花,散发着微弱的幽光。影影绰绰的光芒在苍白的小巧骨头上流转、交织,隐约勾勒出一个扭曲的字,光影闪烁不定,更增加了辨识的难度。
尤黎紧盯着那变幻的光影,眉头紧锁。几息之后,她果断放弃了辨认,迅速解开绳扣,将触手冰凉,带着生命律动的尸骨花紧紧攥在手心。
用?还是不用?
爷爷临终前的话再次在耳边回响,此物能御万鬼,然其价,非你能料。一块骨头就能号令亡魂,那它索取的代价,又会是何等的恐怖。
没有人知道驱使尸骨花真正的代价,因为它上一次现世的资料,早已被悉数抹去。
“啊啊啊!大师,怎么回事啊,天怎么黑了!”
铺子门口,突然传来钟熠那熟悉的喊叫,他竟然闯进了鬼囿。
尤黎还没来得及细想钟熠是如何突破鬼囿屏障的,在玉女纠缠下稍显迟滞的“钟悯”,瞬间捕捉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猎物。黑雾涌动间,他的身影瞬移出现在钟熠身前,仅剩的右手无声无息却又快如闪电地抓向钟熠面门。
然而血肉横飞的血腥场面并未出现。
一层淡淡的、近乎透明的青色烟尘,毫无征兆地从钟熠的身体内部弥漫开来。这青烟看似缥缈柔和,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妖异气息。它缓慢而无比坚定地蔓延开来,所过之处,浓稠如墨的黑雾迅速消融退散。
更可怕的是,当青烟触及“钟悯”身体时,
一圈淡青色的火焰凭空燃起,如同跗骨之蛆般,宽度蔓延至“钟悯”的全身。
凄厉非人的惨嚎从“钟悯”燃烧的喉咙里挤出,腐朽的尸体在淡青火焰中剧烈挣扎,散发出浓烈的焦臭和黑烟。
尤黎的杏眼危险地眯起,戏谑的笑从眼底蔓延至嘴角:“终于舍得从他身体里出来了?”
鬼囿在青烟的净化下迅速崩溃消散,铺子内的景象重新清晰。货架上被腐化的物品无法复原,但空间已然清明。
而此刻的钟熠——
他半长的黑发在几个呼吸间疯长至及腰的白发,一双妖异的绿眸在逐渐清朗的光线下闪动着诡异的光芒。他似笑非笑,神情睥睨。
“你故意不救他。”白发绿眸的钟熠开口了,声音低沉悦耳,却带着一种非人的冰冷感。
尤黎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有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狡黠,话说得含糊:“自己要闯进来的,敢进来,就别怕死。既然怕死,就别怕暴露。”
她重新将尸骨花系回颈间,歪着头,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眼前判若两人的存在,“你一直在他体内?为了什么?”
纤细的手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胸口,目光锐利如刀,尤黎问,“为了我?”
顿了顿,她指尖又捻起坠在胸前的尸骨花,玩味地继续追问:“还是为了它?”
地上,“钟悯”的尸体已被那诡异的青焰烧得焦黑,再无半点邪气。
弥漫在空气中的最后几缕青烟,游蛇般丝丝缕缕地飘回白发绿眸男子的身上,悄无声息地没入他体内,仿佛从未出现过。
尤黎意识到那人接下来的动作,眯起眼,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准备缩回去当你的缩头乌龟了?”
话音未落,白发男子脸上妖异邪魅的神情瞬间褪去。眼中的翠绿火焰熄灭,瞳孔恢复成普通的深褐色,一头及腰银发也变回原本的黑色短发。
钟熠的身体晃了晃,眼神茫然空洞,如同断了线的木偶,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噗通一声摔在地上,人事不省。
尤黎瞥了一眼地上不省人事的钟熠,没有丝毫同情,直接拽着他的脚踝,像拖麻袋一样把他拖到铺子里面相对安全的角落,随手一扔,就不再理会。
她转身蹲在钟悯那具焦黑蜷缩的尸体旁,指尖凝聚一丝微不可查的灵力,小心翼翼地探查着焦骨的状况,同时对门口重新站好的金童玉女吩咐道:“去,把那只死鸟给我拎过来。”
纸人无声领命。很快,睡得正香、把自己缩成一个黑色毛球的狗蛋被提溜了过来。
尤黎打开笼门,毫不客气地把狗蛋像倒垃圾一样倒了出来。狗蛋被摔得七荤八素,刚想炸毛抗议,就对上了尤黎那毫无温度的杏眼,瞬间蔫了,把骂骂咧咧的“嘎”声硬生生咽了回去。
尤黎扒拉开地上钟熠松弛的眼皮,露出涣散无神的瞳孔,然后指着那具焦黑的尸骸,对狗蛋命令道:“快点,我要看他的记忆。”
狗蛋敢怒不敢言,怒不敢言,真不敢言,老老实实吱呀叫了声算是回答。
扑扇着翅膀,跳到那具散发着焦臭的尸骸上,小小的身躯竟然有种悲壮的仪式感。
它那双腥红的豆豆眼里闪过一丝幽光,尖锐的鸟喙对准钟悯焦黑头颅上那空洞涣散的眼珠,狠狠地啄了下去。
一股奇异而浓郁的彼岸花香毫无征兆地弥漫开来,立刻淹没了福荫堂内所有的气味。同时,耳边响起了潺潺的流水声。尤黎感觉自己的意识如同被无形的潮水托起,脱离躯壳,飘向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境深渊。
“小悯,过来,吃饭了。”一个穿着旗袍的女人温柔一笑,招呼着满屋子倒腾的少年。
女人身边的女孩却撇撇嘴,顽皮地做了个鬼脸:“你再不过来,我就一个人把菜吃光咯!”
门口,传来男人故作烦恼的抱怨:“你听听,我们家钟悯吃个饭都要人三请四请的,不说了,我回去抓他吃饭。”
听到男人的抱怨,少年总算转过脸,嘴翘得老高:“你们把钟杜藏哪儿了?”
听见这话,不止女人和女孩,连刚进门的男人,脸色也怪异起来。
尤黎也意识到一个问题,她所见的视角,并不是来自钟悯,而是另一个人。
是藏在钟悯体内的那个人,或许,也是杀了钟悯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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