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乾赶忙起身,来到王辞盈身边,笑着跪下说道:“多谢陛下,赐臣良妻。”
许贵妃终于找到了说话的气口,感慨道:“待礼部择吉日册礼,你们俩今后可要同心辅德,共承宗庙之重。”
众人听了御言,纷纷举杯同贺。
成乾拿起酒杯,面色沉静,来者不拒,一杯一杯的喝着。王辞盈的脸色微红,跟着成乾,亦步亦趋,一时间高兴竟忘了自己。
直到被灌了好几瓶陈酒,成乾这才发觉身后还站着一个人。他揉了揉酸疼的太阳穴,沉声说:“你回去吧,王夫人一直在等你呢。”
这才点醒了王辞盈,她不舍地看了眼成乾,不忍心地咬了咬下唇,明白此刻还不能随意发脾气,便自己乖乖回了去。
宴饮之间,接杯举觞,堂中是美人白纻舞,湖边有丝竹鞞铎声。十六云和笙叠韵,满亭热络喜上眉梢,酒泱泱,雷滚滚,蟠龙登云喜汤汤。
看来太子这一剂药求得格外有用,知道自己的女儿是未来太子妃的王洛衡,如今热酒下肚,根本不需要搀扶,高兴得坐在首座上,受百官一个一个的敬酒。
唐沐璟站在一众席列之外,身后就是深沉不见地的御湖。他面容冷淡,眼神漆黑,处在清明湖中央。周围一旁都是跃跃欲试,想要贺一杯的大臣,都被唐沐璟的气场拒绝在千里之外。
他静静地站在光亮处,明明隔了好几个女眷亭,他仍然能立刻捕捉到陆青意所在的位置,看到那张原先只有姣好容颜,如今却能多几分聪慧灵秀的敏捷疏离,没有说一句话。
过了小半盏茶的时间,连成乾的酒都快醒的差不多了,唐沐璟眯眼,决然地离开了热闹的庭院。
他左手袖中鼓鼓囊囊的地方,正是一把修长的匕首。在一众热闹欢愉,推杯阿谀的大臣间清立独醒,他更像是辽无边际的黑潭。若是风云将至,必能掀起惊涛骇浪。
陆青意的手指忽然僵硬起来,一股难以言喻的闷热和异样从胸口蒸腾而出。她皱了皱眉,试图将这些情绪在胸膛中划开,却没想到它们从胸膛逸散到了四肢百骸。
宴酣过半,丝竹之音袅袅,从湖水的东北方向,顺着温暖的花香,奔袭到大家的鼻腔中。一出将山水秀丽,芳音甜香浓浓的侵染在宾客昂贵的衣服上。
丹墀之下,赞拜如仪,亲王上殿,内官献花,教坊司跪奏进酒,秩序森严,器物奢华,让人频频咂舌。
王洛衡刚刚好一些的身体,在喝酒喝多之后,瞬间有些失了分寸,竟直直地栽倒了地上,惊得一旁官员纷纷放下杯子,溜之大吉。
一旁等候已久的小太监立刻支着小腿,又匆匆忙忙地跑回去,报告虞皓说道:“干爹,王大人晕了过去。”
虞皓揣度着如今上面这位的心思,忽然有些张不开口。梁帝此刻正任由许贵妃一杯一杯的好话,送进自己的嘴里,顺便偶尔捏了捏一下对方的手指,惊得许贵妃咯咯笑个不停。
他凭借这么多年灵敏的嗅觉,赶忙低声对那位小太监说:“先去太医院找太医去,别傻站着。”
小太监懵懂地点点头,又马不停蹄地穿着一双单薄的草鞋,奔向了太医院。
王洛衡感觉自己并没有喝太多,不过四五杯的数量,却叫人糊弄了大脑和双眼。此刻,他缭乱眼花地细数眼前星星的数量,忽然之间,一张熟悉的脸庞闯入他迷乱的世界当中。
那人站在王洛衡的面前,脸上带着凶狠和怒意,十分生气地质问:“父亲,说好的保护我呢!”
“父亲,我好痛啊!”
“父亲,我死不瞑目啊!”
渐渐地,那人的脸庞越来越清晰。王洛衡心里一横,咬碎了舌头,一股铁锈味渗透进喉咙中,他忽然清醒过来。
眼中再也没有闹人的星星,也没有那张熟悉又可怖的脸。
周遭全是担忧的大臣,人人都围着王洛衡,可人人都不敢动一动手,生怕出了什么大事情。
祝升是唯一一个用半个身体抬起王洛衡的人,而陆弘文此刻就在不远处,不知怎么,竟然搭上了三皇子的道儿,此刻两人推杯换盏,倒也热闹。成潇手里头抱着软软糯糯的澈儿,倒也颇有几分难得的人夫姿色。
看到王洛衡醒过来,大家纷纷激动起来:“大人,醒过来了!醒过来了!”
成潇扫了眼逐渐热闹的人群,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便抱着澈儿越过人群,站在王洛衡面前,关切地说道:“王宰相怎么了,生病了吗?”
王洛衡瞬间收回刚才的失神,换上了一向的温柔谦和:“多谢殿下关心,微臣一定会注意。”
“王大人一定要注意身体。头先我府中的医女去你院子中给你诊病,说你活不过一周,我硬是打死了她。”成潇抱着怀里头瞌睡的澈儿,目光冰冷地俯视这他,“要不然今日,可就说不清了。”
王洛衡在祝升的帮助下,慢慢坐在旁边的椅子上,耐心地喝了杯热茶后,终于将胸口的气缓了过来。
成潇将手里头已经睡过去的澈儿接给了胡令,此刻正双手交叉在胸前,目光冷冷地打量着眼前的人。
“王宰相,你刚刚躺在地上说了什么还记得吗?”
虽然成潇的吃穿用度不可以超过成乾,但他本人是个极爱容貌外表的人,所以特意在衣服和小细节上下了功夫。
譬如他今日所穿的这件,就是浙江今年刚刚送上来的双合纹内外同理翻袄回形纹的深蓝色黄袍,上面所绣一云二鹤三竹,颇有意境。所用的绣法也是双面绣,特别是在灯光上看起来,格外精致。
王洛衡听到成潇的问话,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望向他,身形瞬间顿住。
王洛衡看到的是王殳旸正在一遍一遍重复地询问自己:“王宰相,你没有觉得害怕吗?”
王殳旸的表情狠辣决绝,仿佛真的活生生地回来一样。
王洛衡整个人瞬间一颤,默默地愣在了原地。
“为父只是心疼你…哪成想你竟然死在了北方?”
在不远处的湖心亭中央,梁帝身后的虞皓正一处一处的根据百官送来的贺礼进行统计。
他正在翻阅着成潇的礼物,结果刚打开,巴掌大小的木盒瞬间滚落在地上,他也被吓得双腿瘫软,一时间滚在了地上。
狭小的库房当中,巨大的声音当然吸引了门外的侍卫。他们俩刚要探头想里面瞧一瞧,却被虞皓制止了:“谁敢往里头看,就是不要命了。”
吓得两人立刻站直了身体,选择默默注视着前面的方向。
虞皓看着手里的东西,心一横,还是将散落的纸张全部收紧木盒子当中,当即决定锁上库房,将眼前的东西呈交给梁帝。
从库房到湖心亭梁帝处不到半盏茶的时间,虞皓却觉得自己走了很久。
等到红色的小木盒被呈送到御前的时候,成潇的目光扫过虞皓的身影,忽然变得有趣起来。
梁帝看了眼成竹在胸的成潇,将手里小木盒打开,里头的文字不消几眼,这位经年沧桑,什么世面都见过的大人忽然明白了成潇的意思。
“王大人,你的儿子死了,你为他哭过丧吗?”
“你有担心过,王殳旸九泉之下会心怀愤懑吗?”
“说来有趣,我这半月在北境的望南楼上,看到最多的不是北境的百姓,而是许州城楼上王殳旸那颗死不瞑目的脑袋。”
成潇的声音犹如毒蛇一般,声声钻入王洛衡的胸中,仿佛难以抑制的闷痛,此刻怦然炸裂在王洛衡的大脑中。
忽然之间,周围的声音变得距离自己很远,王洛衡很想开口回答,但是喉咙沙哑疼痛,让他无话可辩。
湖心亭中央的那位此刻放下了手里的杯盏,正眯起眼睛,默默地关注着这一切。
丝竹音乐仍然徘徊在整个清明湖,可局势已经变得与众不同了。
王洛衡十分鲜明地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说:“王殳旸通敌叛国,对这个小孽畜,我也没有办法!”
当然,这段话已经被虞皓完整地转达给梁帝,但这位优秀的帝王并没有即刻反应。他坐在高高的湖心亭中,俯视着身下一切属于自己的朝臣和天下,王洛衡忽然感觉到后脑勺一阵一阵的刺痛。
“巧了,我在北境的时候,收到一份大礼,里面有你好儿子的亲笔书信。”成潇的话愈发冰冷,他透过王洛衡,目光落在了推杯换盏,谈笑来去自如的成乾身上,恍惚又冰冷刺骨,“所以我就将它尽数献给了父皇。毕竟,王大人是忠臣,而我是孝子。”
成潇的话像是巨大的重锤,狠狠地往王洛衡的心上一砸。
王洛衡艰难地转身,双手撑礼,深深伏下自己的脊背:“不只是哪位好友所赠?”
成潇盯着眼前年过半百的王洛衡,自己小的时候,他曾经在王皇后和父亲面前抱过自己,称赞“是个享福的命运”。大一点了,成潇偷偷爬上藏书阁的最顶端,宫人找了三四天,独独被王洛衡发现,将自己从上面背了下来,一直背回了自己的寝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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