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渐渐落到湖面上,一小部分浸在水里,在橘色的背景里分外醒目,又大又圆,白得刺眼。
水天一色。
斜阳刺得两人都有些睁不开眼,下意识地将手放在太阳穴处遮阳,同时用余光偷瞄对方。
白裙和野花被夕阳照得通透,金光闪闪。
梅山庭并未丧失理智:“岑森之死的确与我无关,我只能说一切都是命数,谁都无能为力。”
没说出口的话还有解释的余地,可一旦说出口便无可挽回。
“我曾经那么相信你,相信你说的每一句话,相信你的为人,相信你所有的一切。可我的信任换来了什么?我得到的是你的欺瞒。”,谷盈溪稍作停顿,又补充到:“是我自己在湖边发现了岑森的随身物品,以及还未烧干净的尸骨,没有谁告诉我什么。”
她被梅山庭言语中透露出的冷漠刺痛,心头一颤。他怎么可以对生命如此漠视?他怎么可以无动于衷?
他自己是跟临川公主有婚约的,为什么还要想着来干涉她,要因嫉妒而害人呢?
梅山庭的语气里听不出他的情绪:“既然你已经认定岑森是我害死的,那你会怎么样,约我来这是想替他报仇?”
其实你所谓的真相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从你第一次见到我,内心深处便认定我是个恶人,即使你我相识多日,先入为主的印象也很难改变。
就算我是你眼中的恶人,这次也是为你而做的恶人!
谷盈溪看似漠然,其实依旧抱有一丝幻想,她不依不饶的逼问,就是在等一个解释,她期待着他说出那些她不知的真相和苦衷,即使是编的,她大概也会选择相信他。
这也是谷盈溪特意约见他的原因。
可是他没有,他什么也没说,他只是简单的用一句“一切都是命数”将岑森的死推得干干净净。
听完他的这番话,她几乎已经认定自己的推断都是真的。
谷盈溪的语气里已经没有怒意,也没有失望,反而带着一种平静,平静到完全不在乎,平静到不会因他掀起半点波澜:“你帮过我,我永远不会做出任何伤害你的事。但是你见死不救还刻意欺瞒,我永远不想再见到你。你我之间,到此为止吧。”
她也不想这么对梅山庭,但自从偶然发现这个秘密后,那具尸体的样子就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只要一想到岑森死前的惨状,她就永远无法违背自己的良心去原谅刻意见死不救之人。
明明今天已经哭得够久,但当她对梅山庭说出那些话时,还是感到眼眶发热,可是她为什么要哭给他看?
“不见便不见,今后各自珍重。”
梅山庭知晓谷盈溪并非冲动之人,也从不对人放狠话,她能说出这番话想必是下了决心要与他决裂,恨他恨到了极点。
盈溪,为什么你会为了他这么恨我,若事情相反,你会为了我恨他吗?
**
他也是人,也有感觉,被她这般误会曲解,将不属于他的罪名扣到他头上,他又岂会好受?
可最令他难受的,不是被误会,而是他在她心中是如此不堪之人。
既然她都认为他是个这般恶毒冷漠之人,那也没有任何再解释的必要。
他的自尊和骄傲也不允许他挽留。
两人再无言语,周围安静到能听到湖水流动的声音,一群鸟却从天边飞过,鸟鸣声都显得刺耳。
夕阳下的少年和少女,都不再看对方一眼,擦肩而过,渐行渐远。
不知走了多久,少女回首,那人的身影已然消失在芦苇丛的尽头。
明明告诉过自己,不可以回头,可她还是忍不住,因为今日过后,也许他和她此生都不复相见。
谷盈溪眺望湖心,找到了那个几乎被焚毁的木筏。
那是岑森睡的地方,木筏上还有少数没烧干净的骨头,大部分的骨灰已经随风而散,沉入湖底。
岑森,对不起,为了避免其他人中毒,只能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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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盈溪在对梅山庭说出那些绝情的话后,也暂时没有离开军营,因为在这荒郊野外,她孤身一人脱离大部队是十分危险的,所以还是得跟军队一起回京城。
她还是照常采药、配药、治伤,可她再也没有去过那个湖边,她宁愿舍近求远去其它地方采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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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后梅山庭回忆起来,都会觉得那是此生最令他肝肠寸断的画面。
夕阳、湖水、芦苇、孤鹜、黄昏……
白裙少女在此约见他,用最温柔的声音对他说出最残忍的话。
永远不想再见到你。
永远不想。
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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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盈溪通过打听得知,因为军中有人懂得解毒之法,战情已经有了些转机。
数日后,小傅告诉谷盈溪,梅山庭又率众打了胜仗,很快就要班师回朝。
谷盈溪过去从来没怀疑过梅山庭的才能,可是岑森的事让她觉得,梅山庭的才能有时并没用对地方。
虽然打了胜仗,但敌强我弱的基本形式并未改变。
行军时,谷盈溪注意到士兵们各个表情沉重,不由叹息道虽然这次侥幸得胜,可其它城池接连败报,东离就快要亡国了,难怪没人高兴得起来。
不幸的是,西夏败军在附近的所有河里都倒了大量的秽物,污染了水源。东离大军的饮水得不到补充,加之战争时饮水消耗特别大,所以东离士兵面临着严重的水源危机。
为了让大军顺利走出荒原,军营开始统一分配水源,每个士兵能领到的水十分有限。而领水时谷盈溪排在最后,所以分到的最少,只有一两口的样子。而其他人自顾不暇,也没有多的给她。
只有这么一点水,却得支撑她走完至少几天的路程,谷盈溪十分珍惜仅有的宝贵饮水,实在渴得不行才打开水壶抿一下。
正午,烈日当头。
众人皆被晒得头晕目眩,谷盈溪也不例外,尤其是还没有水喝,就觉得更加煎熬。
几乎两三日未进水的她,终于昏倒过去。
她从马背上摔下来后,将她旁边的几个士兵都吓了一跳。
士兵们下马,紧张地围上前去,唤她:“姑娘,你怎么了?你还好吗?”
梅山庭见十几个士兵围在一起,便掉头回去,问他们:“怎么回事?”
士兵们回答:“将军,这个姑娘昏倒了。”
梅山庭下马,走到谷盈溪的身旁,拿起她身上的水壶,摇了摇,发现是空的。
他顿时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想将她抱到阴凉的地方休息,可耳边又响起她对他说的话。
她说她永远不想再见到他。
她此刻如果清醒着,肯定也不希望他碰她。
梅山庭吩咐到:“将她抱到车上休息。”
趁着士兵们将她抱上车的功夫,梅山庭去取了一壶水回来,这壶水是他自己的,还没有喝过。
他作为将领,在饮水这方面还是会优先保障他的需求的。
梅山庭想了一下,他现在有两壶水,就算给一壶给她,只要省着点用,也是足够撑到走出荒原的。
**
谷盈溪醒来时,人躺在车架里。
她感觉自己的唇滋润了不少,身边还放着一壶满当当的水。
本能驱使她立刻抱着水壶畅饮,可她转念一想,她身边为什么会平白无故多了一壶水,是谁给的呢?
答案很明显,纵观整个军队,只有一个人可以让她坐车架。
在这方面她是会有些固执的,她才刚对他说过那么绝情的话,怎么可能再接受他的恩惠?何况这水极有可能是他自己不喝才省下来的。
将来有机会,她会报答他,可这次她还是不能领他的情。
谷盈溪不愿嘴上说着互不相干,又来要求别人施舍,所以她不打算喝他的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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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大军启程时,梅山庭发现自己的坐骑上挂着一壶水,是他昨日给谷盈溪的。
他给她的时候是什么样,还回来就是什么样,一点都没动过。
他根本不知道谷盈溪的心思,只觉得她是嫌弃他到宁愿渴死也不喝他给的水。
除了水,她还将他之前给她的钱也一并归还。
虽然谷盈溪没接受梅山庭给的水,但好在军队又找到了其它的干净水源,她才不至于渴死在班师途中。
**
梅山庭再次凯旋。
但这次凯旋与上次不同,京城内无人迎接更无人为他庆功。
一到京城,谷盈溪就离开了军队,未曾和任何人道别。
为了维持生计,她暂时去了一家医馆做帮工。
宋席玉得知梅山庭凯旋的消息,命人去通知他,明日入宫面圣,有要事相商。
梅山庭起初以为宋席玉找他是商讨战情,结果宋席玉却与他讲了另一件事:“梅将军,临川主动找到我,提出要解除与你的婚约,自愿前往西夏和亲,以解东离之危。你的意思呢?”
梅山庭的回答滴水不漏:“公主深明大义,在下尊重公主的意思,没有任何异议。”
他没太想到是这事,不过解除婚约倒是正合他意。
这门婚事本就是宋席玉强加给他的,非他自愿。
他对公主从来就只有感激和欣赏,并无男女之爱。
在他得知公主愿意为国家牺牲自己时,他对公主只有更加崇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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