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VA宿舍清晨的喧嚣被一个意外的消息打断了。
“什么？你要请假？家里出急事了？” 苏晴的声音透过言澈手机的扬声器传来，带着一丝被打乱计划的不悦和审视。她正对着平板电脑上密密麻麻的行程表皱眉。
言澈在林薇的护送之下天亮之前赶回了宿舍，此刻他正站在宿舍阳台，背对着屋内好奇张望的队友，手指紧张地抠着冰凉的栏杆。他强迫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尽量平稳，甚至带上一点恰到好处的焦急和低落：“嗯……苏姐，是老家那边……一点突发状况，需要我立刻回去处理一下。很急……但应该不会太久。” 他重复着林薇帮他编造、并且要求他背熟的说辞，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跳动，生怕被精明过人的苏晴听出一丝破绽。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只能听到苏晴指尖敲击平板边缘的细微声响。言澈几乎能想象出她此刻眯起眼睛、快速权衡利弊的表情。
“啧，” 苏晴终于再次开口，语气缓和了些，但依旧带着怀疑，“偏偏是这个时候……行吧，看你小子平时表现还行，也没捅过篓子。最近团体行程不算太满，几个个人通告我给你调一下。” 她顿了顿，加重了语气，“但是，言澈，给我记住了，手机保持畅通，随时能联系上！事情处理完立刻滚回来报到！要是敢耽误了后面‘星光盛典’的排练，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谢谢苏姐！保证不会耽误正事！处理完马上回来！” 言澈如蒙大赦，连忙保证，后背却惊出了一层冷汗。
挂了电话，他长长吁了口气，一转身就对上了四双探究的眼睛。
“澈澈，家里没事吧？” 夏然第一个凑过来，小鹿眼里满是关切。
“需要帮忙吗？” 墨徊沉稳地问道，目光带着审视。
顾晞抱着胳膊，挑眉：“真没事？别是惹了什么桃花债要回去摆平吧？”
连顾清徵都投来了询问的眼神。
言澈心里一阵发虚，脸上努力挤出轻松的笑容：“没事没事，就是点老家亲戚的琐事，回去一趟很快就好。你们好好训练，等我回来请你们吃饭！” 他不敢多留，含糊地应付了几句，便匆匆收拾了几件简单的换洗衣物，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离开了宿舍，生怕再多待一秒就会被队友们看穿。
时家私人医院顶层的特护区域，安静得如同与世隔绝的真空。
言澈再次站在那扇厚重的房门前，深吸了一口气，才轻轻推开。病房里依旧弥漫着那股冰冷的消毒水味和柠檬清洁剂的混合气息，只是今天阳光稍微好一些，透过厚重的防紫外线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几道苍白的光带。
时屿醒着。他半靠在升起的病床上，侧着头，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眼神空茫，仿佛灵魂早已抽离，只留下一具精致却毫无生气的躯壳。听到开门声，他甚至连眼皮都没有动一下，完全无视了言澈的存在。
言澈的心微微揪紧。他放轻脚步走过去，将带来的简单行李放在角落，声音尽量放得轻柔：“前辈，早上好。我……我过来看看您。”
没有任何回应。空气里只有医疗设备单调的滴滴声。
言澈有些无措地站在原地，目光扫过床头柜上护士留下的、几乎没动过的早餐粥品。他犹豫了一下，鼓起勇气开口：“前辈，您……要不要吃点东西？或者喝点水？”
时屿终于有了反应。他极其缓慢地转过头，那双空洞的桃花眼冷冷地扫过言澈，里面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封，然后，又漠然地转了回去，用后脑勺对着他。
那眼神比任何斥责都更伤人。言澈感到一阵冰冷的尴尬和失落，但他很快振作起来。林薇和沈医生都说过，时屿现在处于极度抗拒和封闭期，需要耐心。
他想起林薇的交代——“找点事情做，分散他的注意力，但别太刻意。”
言澈走到小厨房区域，看着那些崭新却冰冷的厨具，有些犯难。他从小在韩国当练习生，回国后又吃宿舍和公司食堂，对做饭一窍不通。但他记得沈医生说，流质和温补的食物对时屿现在的身体有好处。
煲汤？好像是最常见的选择。
他拿出手机，手忙脚乱地搜索“病人营养汤食谱”，选中一个看起来最简单的“山药排骨汤”，记下步骤，然后硬着头皮开始处理食材。结果可想而知——
“哐当！” 沉重的陶瓷炖盅差点从他湿滑的手里滑落，发出刺耳的声响。
削山药皮时，黏液弄得满手都是，奇痒无比，还不小心划到了手指，渗出血珠。
控制不好火候，水加少了，差点把锅底烧糊，房间里弥漫起一股淡淡的焦味。
一连串笨拙又嘈杂的动静，终于再次引来了时屿冰冷的注视。那眼神里带着明显的无奈和被打扰的烦躁，像看一个制造麻烦的傻瓜。
言澈脸涨得通红，手忙脚乱地收拾残局，又是关火又是擦地，狼狈不堪。最终端到时屿床前的，是一碗卖相不佳、味道估计也很一般的浅褐色汤水，里面沉着几块大小不一的排骨和煮得过于软烂的山药。
“前辈……您、您尝尝？” 言澈的声音带着不确定和小心翼翼，额头上还挂着忙碌后的细汗。
时屿连看都没看那碗汤一眼，直接闭上了眼睛，用最直接的行动表达了拒绝。
言澈眼底的光暗淡了下去，但他没有放弃，只是默默地把汤碗放在保温垫上。
下午，护士进来给时屿胳膊上那道细微的擦伤换药。时屿面无表情地伸出手，配合着，但全身都散发着抗拒的低气压。
护士离开后，言澈看着那重新被洁白纱布包裹的手腕，心里一阵刺痛。他犹豫再三，还是拿起护士留下的那管促进愈合的药膏，走到床边，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什么：“前辈……我帮您再涂一点药吧？护士说多涂一次好得快……”
他的手刚要碰到时屿的手腕，时屿却像是被毒蛇咬到一样，猛地将手缩回被子里，动作幅度之大，牵动了输液管。他终于睁开眼，看向言澈的眼神里不再是空茫，而是带着一种被侵犯领地的、冰冷的怒意和极度羞耻的抗拒。
“出去。” 他的声音沙哑，却冰冷刺骨，带着不容置疑的驱逐意味。
言澈的手僵在半空中，心脏像是被那两个字狠狠刺穿，疼得他瞬间白了脸色。难堪、委屈、无助……各种情绪涌上来，几乎要将他淹没。他死死咬住下唇，才忍住眼眶的酸涩。
他默默地收回手，低着头，像一只被主人呵斥后不知所措的大狗狗，慢慢地退到了房间最远的角落，蜷缩在沙发上，不敢再发出任何声响，只是用那双泛红的狗狗眼，远远地、担忧地望着床上那个重新将自己封闭起来的人。
时间在压抑的沉默中缓慢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言澈大概是太累了，加上精神高度紧张，竟然蜷在沙发上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等他被窗外渐沉的暮色惊醒时，发现病床上的时屿似乎也睡着了，呼吸变得均匀绵长。他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想帮他掖一下被角。
走近了才发现，时屿的眉头即使在睡梦中也是微微蹙着的，唇色依旧苍白，看起来脆弱又不安。床头柜上那碗汤早已冷透，凝了一层油花。
言澈心里叹了口气，拿起一个苹果和水果刀，坐到旁边的椅子上，小心翼翼地削起来。他显然没什么经验，苹果皮削得断断续续，厚薄不均，果肉也被坑坑洼洼地削掉不少，看起来十分笨拙可怜。
就在他全神贯注地与苹果“搏斗”时，病床上的人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时屿的目光先是有些茫然，然后聚焦在言澈那双笨拙的、正努力想将苹果皮连在一起的手上。年轻人的表情认真又专注，嘴角微微抿着，像是在完成一项极其重要的任务，额前柔软的栗色发丝垂落，遮住了一点眉眼。
看着那被削得惨不忍睹的苹果，再看看言澈那副小心翼翼、甚至有些可怜巴巴的样子，时屿眼底那层坚冰，似乎极其细微地、不易察觉地融化了一丝丝。
连续几天了。这个年轻人就这样不知疲倦、笨手笨脚地待在这里，忍受他的冷脸和驱逐，做着各种不擅长的事情，只是为了……照顾他？那双眼睛里盛满的担忧，纯粹得让他那颗冰冷麻木的心，都感到了一丝微弱的、异样的触动。
他见过太多虚情假意和别有用心，但言澈的笨拙和坚持，却透着一股傻气的真诚。
言澈终于削好了苹果，虽然形状难看，但他似乎松了口气，抬起头，正对上时屿静静投来的目光。
那目光不再像之前那样冰冷刺骨，虽然依旧没有什么温度，但至少……没有了明显的怒意和驱逐。
言澈的心猛地一跳，有些慌乱地举起手里坑洼的苹果：“前、前辈……您醒了？要……要吃苹果吗？”
时屿看着他，沉默了足足有十几秒。就在言澈以为又会得到冰冷的拒绝时，他却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摇了一下头。
虽然还是拒绝，但不再是“出去”那样伤人的字眼。
言澈愣了一下，随即眼底瞬间迸发出惊喜的光芒！他像是得到了天大的鼓励，连忙说：“那……那您喝点水？温水！” 他放下苹果，手忙脚乱地去倒水，这次记得试了温度，才小心地递过去。
时屿的目光在他殷勤又紧张的脸上停顿了两秒，然后，极其缓慢地……伸出那只没有输液的、缠着纱布的手，接过了水杯。他没有喝，只是捧在手心里，感受着那一点微不足道的温暖。
只是一个微小的动作，却让言澈激动得差点跳起来！巨大的成就感瞬间冲散了连日的委屈和疲惫！
他不敢得意忘形，只是乖乖地坐回椅子上去，但嘴角已经抑制不住地向上弯起，眼睛里重新闪烁起亮晶晶的光芒，像得到了主人一点点回应就无比满足的大型犬。
时屿捧着水杯，目光重新投向窗外渐暗的天空。病房里依旧安静，但那令人窒息的冰冷和抗拒，似乎在不知不觉中，消融了一点点。空气中，除了消毒水的味道，似乎还多了一丝笨拙熬煮的汤水气息，和一点点……名为“坚持”的微暖。
裂隙中的微光，似乎终于艰难地透进了一丝丝。
第十二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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