曜石娱乐大楼,凌晨一点的走廊依旧灯火通明。苏晴的办公室里,气氛却不同于往日处理危机时的火爆,反而透着一股冰冷的凝重。
言澈坐在沙发上,双手交握放在膝上,指尖无意识地相互摩挲。他对面坐着两位便衣警察,神情严肃,正仔细聆听着苏晴条理清晰的陈述。旁边的平板电脑上,展示着那个装着追踪器和窃听器的证物袋照片,以及一系列“影子”过往骚扰行为的记录——那些血红字迹的信封、诡异的花束、监控截图里模糊却偏执的黑影。
“……情况就是这样。”苏晴总结道,甜美的嗓音此刻淬着冷硬的锋芒,“这已经远远超出了普通粉丝行为的范畴,构成了实质性的骚扰和潜在的人身威胁。我们需要警方介入,至少建立起完善的备案记录,一旦事态升级,能够迅速反应。”
为首的警官点点头,合上记录本:“情况我们了解了,苏女士。证据链很清晰,我们会立即立案,加强你们公司周边及言先生常用路线的巡逻密度。同时,建议你们尽快聘请专业的私人安保团队,警方资源有限,预防性的贴身保护主要还得靠你们自己。”
“已经在联系了,最顶尖的团队,明天就会到位。”苏晴语气果断,“我们会全面升级言澈的安保等级,包括车辆每日检查、住所安防升级、行程严格加密。”
警官看向言澈,语气放缓了些:“言先生,这段时间要格外注意安全。尽量避免单独行动,发现任何异常情况,立刻报警并联系你的安保人员。不要有任何‘怕麻烦’或者‘小题大做’的想法,保护自身安全是第一位的。”
言澈郑重地点头:“我明白,谢谢您。”他的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眼神已经恢复了镇定,甚至比平时多了一丝锐利。他知道,这场暗处的战争,他必须赢,没有退路。
送走警察,办公室的门轻轻合上,只剩下苏晴和言澈两人。
苏晴走到窗前,看着窗外沉寂的夜色,沉默了半晌,才开口,声音里褪去了刚才的公事公办,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影子’的事,我会亲自盯着。你只管专注工作和……生活。”她顿了顿,意有所指地补充道,“别让这些脏事影响到你的状态,尤其是……影响到不该影响的人。”
言澈的心微微一紧,听懂了她的弦外之音。“晴姐,你放心。”他声音不高,却异常坚定,“我知道分寸。绝不会让任何不好的事情……波及过去。”
“最好如此。”苏晴转过身,打量着他,忽然叹了口气,“你小子……有时候真不知道是运气好还是不好。”她摆摆手,像是要挥开这些复杂的情绪,“行了,赶紧回去休息,明天一早安保团队会过来跟你对接细节。记住,从现在起,你不是一个人了,你身后有一个团队在保护你。给我打起精神来!”
“是!谢谢晴姐!”言澈站起身,深深鞠了一躬。他知道,苏晴雷厉风行的背后,是对他实实在在的维护。
离开公司,坐进已经被安保人员提前彻底检查过的车里,言澈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夜景,心情复杂。安全感稍稍回归,但一种无形的、被束缚的感觉也随之而来。他的生活,注定要从此戴上更沉重的镣铐。
与此同时,星瀚顶层的工作室内,时间仿佛凝滞了。
言澈离开后,巨大的空间里只剩下时屿一人,和那些沉默而昂贵的设备。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那个年轻人带来的、鲜活而温暖的气息,以及那段由四只手共同创造的、短暂却真实的旋律回响。
那份温暖与共鸣,轻轻撞击着坚冰的壁垒。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动,在他心底悄然滋生——不是逃避那片冰冷的深海,而是试图将那一刻捕捉到的、挣扎着向上仰望的微光,真正地凝固下来。
他重新坐回钢琴前,指尖悬停在琴键上方,闭着眼,深呼吸。
言澈那双亮得惊人的狗狗眼,他急切又笨拙的解读,他哼唱时那份小心翼翼的真诚,他坐在身边时传来的温热……还有那些关于黑暗与光、下坠与上升的、充满共情的形容……所有的画面和感觉,在他脑海中交织、发酵。
然后,他的指尖落了下去。
不再是之前那种破碎的、呓语般的摸索。这一次,旋律如同拥有了自己的生命般,从他心底自然流淌而出。
低沉如心跳的单音再次响起,却比之前更显沉稳,仿佛锚定了某种决心。蜿蜒而上的琶音依旧带着挣扎的痕迹,但那挣扎中多了一份清晰的指向性——它在向着高处那片微弱却执拗的光亮攀升。右手高音区那些细碎清脆的音符,不再是零星的、脆弱的光点,它们开始汇聚、交织,变得愈发清晰而坚定,如同穿透层层海水的、越来越密集的月光碎片。
他加入了新的元素。一段由大提琴音色采样构成的低音线条,厚重而温暖,如同深海中无声的托举;一些极其细微的环境音采样——像是遥远的海浪声,又像是模糊的心跳共振,为音乐注入了更真实的空间感和生命感。
他反复调整着每一个音符的力度、时长和空间位置,精心构建着下沉与上浮之间的张力,打磨着黑暗与光亮交替的瞬间。这个过程依旧投入而忘我,但不再是之前那种撕裂般的痛苦宣泄,而更像是一种专注的、甚至是带着一丝虔诚的“打捞”——打捞那些沉没在深渊之下的、对光的真实渴望。
当天边泛起第一缕微光时,一首完整的《溺光》终于诞生了。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余韵在绝对安静的工作室里缓缓消散。时屿靠在椅背上,感到一种精疲力尽,却奇异地夹杂着一丝前所未有的、微弱的满足感。这首曲子,依旧冰冷,依旧孤独,依旧充满了下坠的窒息感,但在那无尽的黑暗深处,确然存在着一种更为具体、更为执着的——对光的渴望与追寻。
它不快乐,但它真实。真实地映照出了他内心那片荒芜战场上,或许从未真正熄灭过的、微弱的火苗。
几天后,秦铮再次踏入了这间工作室。老头子依旧是一副不修边幅的模样,眼神却锐利如鹰。
时屿什么也没说,只是直接播放了《溺光》的最终成品。
音乐在空气中流淌。秦铮最初还是那副挑剔又不耐烦的表情,但随着旋律推进,他抱着的双臂慢慢放了下来,眉头时而紧蹙,时而舒展。
一曲终了,工作室里陷入短暂的沉默。
秦铮咂摸了一下嘴,粗声粗气地开口:“啧……总算有点像人样了。”
这已经是他能给出的最高赞誉。他走到控制台前,粗糙的手指点了点屏幕上的音轨:“这里,低音进去的时机再晚零点二秒,悬疑感会更足。还有这儿,高频泛音可以再给多一点,光透出来的感觉不够狠。”
他挑剔着细节,但语气里已经没了之前的全盘否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就事论事的、甚至带点“可以打磨”意味的专业态度。
“整体嘛……”秦铮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瞥了时屿一眼,“那股子要死不活的仙气儿淡了不少,总算沾了点地气,有点活人味儿了。看来捅一捅你,还是能捅出点真东西的。”
时屿安静地听着,没有反驳。他知道,秦铮的肯定,从来都是这样裹着荆棘。
然而,秦铮接下来的话,却像一把更锋利的凿子,再次对准了他刚刚松动一丝的心防。
“但是,”老制作人话锋一转,目光变得极其锐利,仿佛能看透时屿平静表面下的所有暗涌,“别以为靠这一首有点人味的东西就能交差。《溺光》……算你摸到了门边儿,刚把脚抬起来,还没迈进去呢。”
他走到时屿面前,几乎是逼视着他:“你要做的,不是偶尔从你那琉璃塔里探个头,沾点烟火气就缩回去。我要你从那塔里走出来,彻底走出来!把你身上那层‘时屿’的皮,那层‘天才音乐家’的光环,给我彻彻底底地扒下来!”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千斤重的压力,每一个字都砸在时屿的神经上。
“我要听的不是这种经过音乐美学处理的、修饰过的‘渴望’和‘痛苦’。我要听的是你最 raw、最丑陋、最不敢拿出来的东西!是你半夜睡不着瞪着眼睛看着天花板时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是你站在高处时他妈腿软想往下跳又不敢的怂样!是你明明拥有一切却觉得屁都不是的那种该死的空虚感!是你……”
秦铮猛地停顿了一下,浑浊却犀利的眼睛死死盯着时屿骤然收缩的瞳孔,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地问:
“……是你手腕上那些疤底下,还没说出来的话。”
时屿的脸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放在身侧的手指猛地蜷缩起来,指甲深深陷进掌心。一股冰冷的、被彻底撕开伪装的恐慌和剧痛瞬间席卷了他。他几乎要下意识地后退,却被秦铮那洞悉一切的目光钉在原地。
“合作专辑,不是一首歌的事儿。”秦铮无视了他苍白的脸色和细微的颤抖,语气冷酷得像在陈述一个物理定律,“《溺光》算个开始,方向对了。但剩下的路,更长,更难走。把你那点看家的本事、那些讨好人的漂亮旋律都给我收起来。我要你往最黑的地方挖,挖到你哭出来,挖到你吐出来,挖到你他妈的把心掏出来看看它到底还在不在跳!”
他用力拍了拍控制台,发出沉闷的响声:“这才是‘掏心掏肺’!”
说完,他根本不等时屿回应,径直转身,像来时一样突兀地摔门而去。
沉重的门板合拢,发出一声巨响,然后在极佳的隔音效果中迅速归于死寂。
工作室里只剩下时屿一个人,和他耳边嗡嗡的回响。
秦铮的话,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刚刚因为《溺光》得到一丝肯定而稍显松弛的神经上。那**裸的、毫不留情的逼迫,要求他展示的不是才华,不是技巧,而是血淋淋的、从未愈合的伤口本身。
一种巨大的窒息感攫住了他。比之前的虚无更可怕,这是一种被强行要求面对最深恐惧的战栗。
他缓缓滑坐在地板上,背靠着冰冷的仪器,将脸深深埋进膝盖。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而紊乱地跳动,带着一种近乎疼痛的恐慌。
挖下去吗?
往那最黑、最痛的地方?
他真的……做得到吗?
不知过了多久,放在一旁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发出微弱的光。
是言澈发来的消息。
【前辈,您今天怎么样?合作专辑有没有新的灵感?】
后面跟了一个小狗探头探脑的可爱表情包。
时屿抬起头,怔怔地看着那条信息,看着那个努力显得轻松活泼的表情包。冰冷的恐慌似乎被这丝微弱的暖意烫了一下,稍稍退却了一丝。
他想起言澈听《溺光》时亮得惊人的眼睛,想起他那些笨拙却直击核心的解读,想起他分享自己在韩国冰冷天台上感受过的绝望……
也许……也许他并非完全独自一人面对这片漆黑的深海。
他颤抖着指尖,缓缓敲下一个字。
【屿:嗯。】
犹豫了片刻,他又补充了一句。
【屿:在试。】
虽然前路漆黑,重压如山。
但至少在此刻,有人愿意点亮一盏微弱的灯,等在岸上。
第二十七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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