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袭击事件后的几天,对言澈而言,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滚烫的油锅里反复煎熬。网上的风暴,在林薇的铁腕和苏晴的全力周旋下,如同被暂时压制下去的火山,表面的熔岩似乎凝固了,那些最刺目、最恶毒的热搜词条被强行撤下,铺天盖地的辱骂帖也在一片“净化网络”的呼声中大规模消失。然而,水面下的动荡从未止息。粉丝社群内部因立场不同而裂开的巨大鸿沟,ECLIPSE那边粉头带头阴阳怪气的“心疼自家哥哥被牵连”的言论,以及各种匿名论坛里持续发酵的、关于“时屿伤势真相”、“言澈是否才是祸源”的阴谋论,都像无数根无形的毒针,透过屏幕,持续刺痛着他早已紧绷不堪的神经。
但比起这些来自外界的纷扰,更沉重、更直接的压力源自公司内部。曜石娱乐虽然第一时间发表了强硬声明,竭力维护自家艺人,但事件造成的商业负面影响是实打实的。品牌方担忧艺人的形象风险,合作平台顾虑项目的舆论环境。言澈被经纪人苏晴正式而严肃地请进办公室进行了一次长谈。高层领导的语气算不上严厉,甚至带着几分惋惜和安抚,但话语间透出的那种“公司为你了很大代价”的暗示,以及对他未来个人发展规划需要“重新谨慎评估”的告知,都像一把钝刀子,缓慢地切割着言澈的自信和希望。他被明确告知需要暂时低调,减少公开曝光,几个原本已在深入接洽的、颇具分量的个人代言和综艺邀约,要么被直接叫停,要么被无限期搁置,转入冰冷的“观望”状态。
这一切外在的挫折,言澈都咬牙默默承受了。他没有抱怨,也没有辩解,因为在内心深处,他近乎偏执地认同这一切惩罚——是他不够谨慎,是他连累了时屿受伤,这是他应得的。他甚至有一种扭曲的赎罪感,仿佛承受的越多,内心对时屿的愧疚就能减轻一分。
然而,所有这些压力叠加起来,都比不上一种折磨——那便是与时屿失联的恐惧和等待消息的焦灼。时家老爷子那道不容置疑的禁令,像一道突然降下的、冰冷厚重的铁幕,将他与那个他最为牵挂的人彻底隔绝在两个世界。他不敢主动拨打电话,连发送消息都变得小心翼翼,字斟句酌,生怕任何一个不合时宜的符号或词语,都会给伤势未愈的时屿带去额外的麻烦,或者触怒时家,导致更决绝的隔离。他只能像一个等待最终判决的死囚,机械地、麻木地完成着公司安排的、为数不多的活动,然后,将所有剩余的时间和心神,都消耗在了对那只冰冷手机的、近乎病态的守候上。
手机屏幕的每一次闪烁,都足以让他心脏骤停。既无比期盼着那个特殊的备注名跃入眼帘,又极度恐惧看到的是林薇发来的、告知时屿伤势出现反复的坏消息,或者,更残忍的——一份来自时家正式的、要求彻底划清界限的最后通牒。这种极致的期盼与恐惧,将他来回撕扯,食不知味,夜不能寐,短短几日,原本明亮飞扬的眼神黯淡了下去,下巴尖了,套在宽松的卫衣里更显得形销骨立。连最活泼的队友夏然,也只能每天默默地将营养餐放在他宿舍门口,往往直到深夜,那餐食依旧原封不动地渐渐凉透,如同言澈那颗不断下坠的心。
就在这种濒临崩溃的极限边缘,时屿的那条信息,如同在漆黑冰冷的海底引爆的一颗微光炸弹,瞬间驱散了浓重的黑暗,也激起了他内心深处压抑已久的滔天巨浪。
那是一个尤其漫长的夜,言澈又一次在失眠的泥沼中挣扎,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手指无意识地、一遍遍刷新着毫无动静的手机屏幕。窗外,都市的霓虹渐渐黯淡,天际开始透出一种朦胧的灰白。就在这黎明与黑夜交替的、最寂静的时刻,特别关注的提示音清脆地响起,屏幕上清晰地跳出了那个他朝思暮想的名字——“屿哥”。
言澈浑身猛地一僵,几乎是条件反射般从床上弹坐起来,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撞破胸腔。他手指颤抖得厉害,试了几次才成功点开那条消息。
「被“影子”骚扰那么多年,很辛苦吧。」
没有惯常的问候,没有多余的寒暄,甚至吝啬地省略了代表疑问的标点符号。就是这样一句平淡的、近乎冷静的陈述句。
可就是这样一句看似简单的话,却在言澈封闭已久的世界里激起了前所未有的巨大涟漪。他像是被施了定身咒,反复盯着那行字,每一个简单的汉字都仿佛带着千钧重量,一下下重重敲击在他紧绷到极致的心弦上。酸涩、委屈、难以置信、以及一股汹涌而来的、被人在乎、被人体谅的巨大暖流,如同决堤的洪水,毫无预兆地冲垮了他这些天用尽全部力气筑起的、看似坚固的心理堤坝。
眼泪瞬间决堤,不是嚎啕大哭,而是无声的、滚烫的液体,争先恐后地涌出,迅速模糊了手机屏幕。他以为自己伪装得很好,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坚强,可以独自消化掉所有负面情绪,不给任何人添麻烦,尤其是时屿。可他万万没想到,那个看似疏离、总是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时屿,竟然看到了,看到了他努力维持的阳光笑容背后,那常年积累的、无法与人言说的阴影和疲惫。
他再也支撑不住,蜷缩起身体,把发烫的脸颊深深埋进膝盖,肩膀无法抑制地轻轻颤抖起来。这些天积压的所有恐惧、自责、庞大的压力、无处诉说的委屈,全都在这句直抵人心的问候中,找到了一个安全的宣泄口。原来,被人看穿脆弱,并不总是可怕的,尤其是被那个自己视若珍宝的人温柔地看穿。
他哭了很久,仿佛要把所有压抑的情绪都倾倒干净,直到胸口那阵尖锐的酸胀感渐渐平复,才用袖子胡乱而用力地擦掉脸上的泪痕,抬起红肿得像桃子一样的眼睛,重新看向手机屏幕。指尖悬在回复框上方,内心经历着激烈的天人交战。
最初的冲动是想回复“不辛苦,早就习惯了”,试图用故作轻松的姿态将这个话题一带而过,维持自己一贯的乐观形象,不想让伤病中的时屿再为自己操心。
他又想打出“没关系,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试图展现自己的豁达和坚强。
他甚至下意识地想输入“比起屿哥你受的伤,我这点事根本不算什么”,再次滑入熟悉的自责循环。
但最终,这些经过伪装、言不由衷的话语,都被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删除了。时屿哥主动跨越了禁令的阻隔,用如此直接的方式触碰了他内心深处最不堪、最柔软的伤口,这份难得的、小心翼翼的真诚,他怎么能再用虚伪的盔甲和客套的言辞去回应?
内心的挣扎如同风暴般席卷而过,最终,一片澄澈的勇气占据了上风。言澈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做了一个大胆至极的决定。他不想再依赖苍白无力的文字了。他需要听到他的声音,真真切切地听到,也需要让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听到那份无法用文字承载的哽咽与颤抖。
「屿哥,」他小心翼翼地敲下试探性的询问,指尖因紧张而冰凉,「方便接电话吗?」
信息发送成功的提示刚跳出,几乎没有任何延迟,他的手机屏幕瞬间亮起,“屿哥”的语音通话邀请赫然显现。
这个迅疾的回应像是一剂强心针,又像是一种无言的鼓励。言澈猛地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所有不安都压下去,然后用微微颤抖却异常坚定的手指,按下了那个绿色的接听键。
听筒贴近耳朵的瞬间,世界仿佛安静了下来。对面没有立刻传来话语,只有一声极轻极浅的、几乎难以捕捉的呼吸声,通过微弱的电流,清晰地传了过来,拂过他的耳膜。那么轻,却又那么真实,一下子抚平了他心头最焦躁的褶皱。
“屿哥……”言澈一开口,才惊觉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厉害,还带着无法掩饰的浓重鼻音,显然刚才的哭泣痕迹并未完全消退。
“……嗯。”电话那头,时屿的声音终于响起,很轻,带着一丝伤后初愈特有的虚弱和气短,但语调却异常平稳,像深夜平静的海面,“怎么哭了?”
这句直接的、不带任何迂回的问话,让言澈的鼻腔再次涌上强烈的酸意,眼泪差点又失控地掉下来。他赶紧吸了吸鼻子,努力清了清嗓子,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尽量正常些:“没……没有。就是……刚刚看到你的消息……”
他停顿了一下,趁着这短暂的间隙,努力整理着混乱的思绪和激动的心情。然后,他下定了决心,决定诚实到底,不再有任何隐瞒和保留:
“屿哥……谢谢你。”他声音压得很低,却每个字都咬得无比清晰认真,充满了郑重其事的分量,“‘影子’的事情……确实,很烦人,有时候也……很可怕。”
打开了话匣子,那些积压已久的情绪便如同找到了出口。他开始断断续续地讲述起来,不再是那个报喜不报忧的、充满仰慕目光的粉丝,而是像一个终于找到了绝对信赖的港湾的漂泊者,将那些深埋心底的恐惧、无奈和疲惫,缓缓地、坦诚地倾泻而出。他讲述刚出道不久,第一次意识到被人无孔不入地跟踪时,那种从脚底窜上脊背的毛骨悚然;讲述收到那种贴着血腥图片、写满变态占有话语的“礼物”时,整个团队瞬间弥漫开的恐慌气氛;讲述无数个深夜,被酒店门外诡异的脚步声和突如其来的敲门声吓得缩在被子裡,整夜不敢合眼的经历;讲述每次参加公开活动,即使脸上挂着最灿烂的笑容,眼神却要不由自主地、警惕地扫视人群,提心吊胆地观察是否有那个阴魂不散的身影;讲述看到网络上那些不仅诅咒自己,还波及家人朋友的污言秽语时,内心难以抑制的愤怒和深深的无力感……
这些连对最亲密的队友、对关怀备至的家人、甚至对处事干练、值得信赖的经纪人苏晴都未曾完全袒露过的阴暗面与脆弱,在此刻,通过这根细细的电话线,毫无保留地传递给了电话另一端那个始终沉默、专注倾听的人。
“有时候,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也会觉得特别累,特别烦,”言澈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因哽咽而产生的颤音,“我也会忍不住想,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我要经历这些?我明明……只是想像普通人一样,好好唱歌,把音乐带给喜欢我的人而已……但是,”他话锋一转,语气里重新注入了一丝力量,“每次当我站在舞台上,看到台下还有那么多真心喜欢我、支持我的粉丝,她们的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鼓励;想到墨徊哥、清徵哥他们一直以来的照顾和支撑;还有……还有想到屿哥你的音乐,曾经在我最迷茫的时候给过我的那种力量和方向……我就觉得,我绝对不能就这么被打倒。我必须得坚持下去,而且要做得更好。”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更轻,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却又异常清晰地透过话筒传递过去:
“而且……现在好像,真的不一样了。”
“以前觉得坚持,是为了不辜负那些喜欢我的人的期待,是为了实现自己的梦想。但现在……现在好像多了一个……更具体、更重要的理由。”
“我不想让那些恨我、希望我倒下的人得意,更不想……让那些真正关心我、在乎我的人……为我担心。”
他没有明确说出那个“更重要的理由”具体指向什么,也没有点明那个“关心我的人”究竟是谁。但通话的两端,那骤然间变得有些同步、有些急促的呼吸声,却清晰地泄露了彼此心照不宣的秘密。狭小的电话空间里,弥漫着一种无声胜有声的微妙张力。
时屿自始至终都安静地听着,没有出言打断,没有随意评价,更没有敷衍的安慰。他只是听着,用全部的注意力,承接住了言澈所有倾泻而出的情绪碎片。直到言澈的话语声落下,听筒里陷入一片短暂的沉默,只剩下两人通过电流微妙地交织在一起的、轻轻的呼吸声,如同夜晚的海浪,温柔地拍打着寂静的岸。
过了好一会儿,当时屿的声音再次轻轻响起时,只有简简单单的三个字:
“知道了。”
没有任何华丽的辞藻,没有空泛的鼓励,却像一块沉稳而坚实的基石,稳稳地、妥帖地接住了言澈所有汹涌而出的不安和脆弱。那不是一个简单的回应,而是一种“我听到了,我理解了,我记住了,并且我在这里”的、沉甸甸的承诺。
言澈紧紧握住发烫的手机,感觉这些天一直死死压在心头、几乎让他无法呼吸的那块巨石,似乎被这简短而有力的三个字,轻轻地撬开了一丝缝隙。窗外的夜色正在缓缓褪去,黎明的曙光悄然浸染天际。他的心里,那片被阴霾笼罩了太久的天空,也仿佛终于透进了一缕真切而温暖的微光。
尽管前路依然布满了未知的荆棘,公司的压力、外界的审视、时老爷子的那道冰冷禁令都依然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头顶,但这一次,紧握着电话的言澈,却不再感到那么彻骨的孤独和无助了。一种名为“被理解”和“被接纳”的力量,正顺着这通无声的电话线,缓缓注入他的四肢百骸。
第四十二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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