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渐渐偏西,院子里的阳光变得愈发柔和金黄。零的“识字课”刚结束,林磊正趴在小板凳上,歪歪扭扭地照着石板上的字描红,小脸认真得皱成了一团。王秀兰起身,准备去收拾灶台,开始张罗一家人的晚饭。
就在这时,村口传来了一阵清脆而富有节奏的摇铃声,伴随着一声悠长的吆喝:
“破布头——烂套子——拿来换针——换糖球咯——”
是货郎来了。
这声音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打破了小山村的宁静。原本在院子里啄食的母鸡也警觉地抬起了头。林磊猛地丢下石笔,眼睛瞪得溜圆,欢呼一声:“货郎来啦!娘!货郎来啦!” 小家伙像只灵活的猴子,哧溜一下就窜出了院门,朝着声音来源跑去。
“磊子!慢点跑!看摔着!”王秀兰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冲着儿子的背影喊了一句,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几分纵容。她转头看向零,解释道:“准是又惦记上那糖球了。”
零的数据库迅速调取相关信息:货郎,流动小商贩,是闭塞乡村与外界微弱物质交流的渠道之一。糖球,即水果硬糖,在这个物资匮乏的年代,对孩童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她看到王秀兰走到屋里,打开那个旧木柜子,摸索了一会儿,拿出一个小小的、用手帕包着的布包。她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几张皱巴巴的毛票和几分钱的硬币。王秀兰数出其中最小面额的一张五分钱纸币,犹豫了一下,又小心翼翼地包好放回原处,手里只捏着那五分钱。
“零儿,你坐着,娘去看看。”王秀兰对零说了一句,也朝院外走去。
零拄着拐杖,慢慢挪到院门口。只见村中间那棵老槐树下,已经围了不少妇女和孩子。货郎是个精瘦的中年汉子,挑着一副沉甸甸的担子,一头是针头线脑、顶针纽扣、雪花膏蛤蜊油等小百货,另一头则是个带玻璃罩子的木匣子,里面花花绿绿的,最显眼的就是用透明糖纸包着的、各种颜色的糖球。
林磊挤在人群最前面,眼巴巴地盯着那糖球匣子,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其他孩子也差不多,一个个眼睛发亮,有的拽着母亲的衣角小声央求,有的则已经举着家里找来的破铜烂铁、鸡毛鸭毛准备交换。
王秀兰走过去,没有像其他妇人那样先翻拣针线,而是径直指着那糖球问:“老哥,这糖球咋换?”
货郎笑道:“大妹子,三分钱一个,五分钱俩。”
王秀兰捏了捏手里的五分钱,又看了看儿子那渴望的眼神,最终点了点头:“那……来两个。”
货郎利落地用两张裁好的旧报纸角,包了两颗红色的糖球,递给王秀兰。王秀兰小心地接过,像捧着什么宝贝,然后把那皱巴巴的五分钱递了过去。
林磊欢呼一声,迫不及待地接过一颗,剥开糖纸,就要往嘴里塞。
“慢点吃,别噎着。”王秀兰叮嘱着,却把另一颗糖球仔细地包好,放进了口袋。然后,她拉着林磊,挤出人群,回到了院门口。
“姐!你看!糖球!”林磊举着那颗红艳艳的糖球,献宝似的递到零的面前,“可甜了!”
零扫描了一下那颗糖球:成分为蔗糖、色素、香精,营养价值低,对牙齿有潜在损害。按照理性,她应该拒绝。
但她看到了林磊那双清澈见底、毫无杂质的眼睛,里面只有纯粹的分享的快乐。她也看到了母亲王秀兰站在一旁,眼神温柔地看着他们姐弟俩,手还下意识地捂了捂放着另一颗糖球的口袋。
那1%的情感模块再次活跃起来。她想起了修仙世界,云小姝塞给她的那块桂花糖糕。同样是糖,同样是在困苦环境中,同样代表着一种简单而珍贵的分享。
她伸出手,接过了那颗糖球。糖纸粗糙,但里面的糖球在夕阳下折射出漂亮的光泽。
“谢谢磊子。”她模仿着记忆里林零应该有的反应。
林磊开心极了,把自己那颗糖球塞进嘴里,眯起眼睛,小脸上满是幸福和满足,含糊不清地说:“唔……好甜!”
零剥开糖纸,将糖球放入口中。甜味瞬间在味蕾上蔓延开来,载体本能地产生愉悦反应。但更强烈的,是那种被家人惦记、被分享温暖的感觉。这颗价值几分钱的糖球,其承载的情感重量,远超它的物质价值。
王秀兰看着姐弟俩,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就在这时,货郎的担子晃到了零家院门口附近。货郎看到坐在门口、容貌清秀却行动不便的零,又看了看王秀兰身上打补丁的衣服,吆喝了一声:“大姐,看看头绳不?新到的颜色,鲜亮着呢!”
王秀兰本欲摆手,货郎却眼尖,从担子里拿起一束用红毛线扎着的、崭新的红头绳,笑着说:“大姐,给闺女扎上多精神!便宜,一分钱一束。”
那红头绳在夕阳下,红得耀眼,像一簇小小的火苗。
王秀兰的目光在红头绳和零有些枯黄、只用一根旧皮筋胡乱扎起的头发上来回扫了扫,眼神里闪过一丝挣扎。一分钱,可以买一小撮盐,或者一根针。
零捕捉到了母亲眼中的犹豫。她并不需要头绳,载体的外观对她毫无意义。她正要开口拒绝,却看到弟弟林磊舔着糖球,在一旁帮腔:“娘,给姐买吧!姐扎上肯定好看!”
王秀兰看着女儿苍白却平静的脸,又看了看儿子期待的眼神,最终像是下定了决心,从那个小手帕包里,又艰难地摸出了一分钱的硬币,递给了货郎。
“零儿,来,娘给你扎上。”王秀兰拿着那束红头绳,走到零身边,动作轻柔地解下那根旧皮筋,用梳子沾了点水,仔细地帮她梳理着头发。她的手指粗糙,动作却异常温柔。
零安静地坐着,感受着母亲的手指穿过发丝的感觉,嗅到母亲身上淡淡的皂角清香和烟火气息。这是一种被精心呵护的感觉。
王秀兰给零扎了两个简单的麻花辫,用新的红头绳在辫梢利落地系好。“好了,看看,多精神。”王秀兰端详着女儿,眼里有着满足的光。
零看不到自己的样子,但她能看到母亲眼中映出的、扎着红头绳的自己,以及母亲脸上那抹因为女儿一丝小小的改变而由衷高兴的笑容。
林磊也拍手笑道:“姐真好看!”
夕阳将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零嘴里含着糖球的甜味,辫梢上系着崭新的红头绳,看着母亲和弟弟的笑脸。
这一刻的温暖,真实而具体。
然而,零的核心深处,那个冰冷的倒计时,依旧在无声地跳动:距离毁灭,还有三天。
这颗糖的甜,这头绳的红,这夕阳的暖,都将在三天后的那个凌晨,被无尽的黑暗和冰冷彻底吞噬。
她只是一个记录者。
记录下这末日来临前,最平凡、也最珍贵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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