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算来,林书娟与表嫂翁太入住顾园已届三日。园中风物闲雅,于她而言,不过是换了处抚弦谱词的所在,倒也渐渐熨帖了心性。
"海沫,今日我要出去为咱们添置几身衣裳,你也莫要总闷在屋里摆弄那琵琶,多与顾老爷子亲近些才是......"
自上次险些被管家富贵听了墙角,翁太言行间便添了几分缜密。无论屋内屋外,但凡关乎身份任务的言语,皆是绝口不提,只一心扮演着为妹妹海沫筹谋的表嫂角色。
林书娟偏着头拨弄琵琶弦,并未搭话。不想下一瞬,翁太纤细的指尖便直直戳向她的额角:"我与你说话,莫当耳旁风。你且想想,顾少爷那边你已失了先机,若不再抓紧机会讨老爷子欢心,这顾园之中,日后哪还有你的立足之地?"
林书娟顿时没了兴致:"表嫂,顾少爷已有意中人,何况顾老爷子也说过,婚约不作数了。"
翁太嗤笑一声:"不过是交了个女朋友,算得什么?这些名门公子哥,心思向来活络,或许过几日便觉腻了,你的机会不就来了!"
这都什么道理?若真是如此,她又何必上赶着嫁这样的人?林书娟气极,索性撂下琵琶,躲到一旁的帷帐床榻上。
翁太亦是气得牙根发痒,这小妮子脾性倒大,真当她是泥塑的菩萨不成?此番她本想给这小妮子些颜色瞧瞧,可对上那双泫然欲泣的玻璃眸子,看她抿着小嘴、委屈巴巴的模样,只得咬紧后槽牙,心中暗骂:这般不知趣的性子,真是白瞎了那张俊俏脸蛋。
深吸一口气,翁太换了副好言相劝的模样:"海沫,舅舅与顾老爷子是至交,皆是你的长辈。如今你住在此处,不说晨昏定省,时常走动些,才不失礼数。"
"知道了。"林书娟心中明镜似的,若再拗着性子,这位表嫂怕是要拿书杰来说事,何必呢?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顺着便是了。
顾老爷子虽已赋闲,却并非真就成了富贵田翁。同住一园,林书娟也不常见到他。倒是老爷子得空时,极爱听她弹唱评弹。
顾老爷子最喜《东北开篇》,当年他与师傅张玉泉相识,听得便是这一曲。《东北开篇》乃苏州评弹界的名作,既绘塞外风光,又融人物情愫。师傅张玉泉传授她时曾言,家传的张派余调,实则融合了马如飞的马调,讲究的是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看得出来,顾老爷子是真懂评弹,也是真的爱评弹。他们这些弹词先生,一生所求,不过是遇一知音罢了。想当年,顾老爷子与师傅相交于微时,一个是落魄将领,四处躲藏;一个是评弹先生,深明大义,仗义相护。纵使身份地位悬殊,却也能患难与共。如今知音尚在,斯人已逝,怎不令人扼腕!
一曲尚未终了,顾老爷子留下两张书场月票便匆匆离去。看管家富贵的情态,想来是为顾少爷的事。
人多之处,言语难免嘈杂。即便她无心打探,也总有些风言风语飘入耳中——比如顾家大小姐与教书先生私奔了;比如顾少爷的女朋友是名门肖家小姐,二人青梅竹马,天造地设;再比如像她这般落魄的小姐,究竟能不能如愿嫁入顾园......
林书娟听了,也只付之一笑。她只求落个清静,在亭中坐了片刻,便自行回了屋。
表嫂翁太不知在屋里捣鼓什么,见她回来,竟少有的露出几分惊慌,转而又厉声责问:"进来怎不敲门?"
林书娟脚步未停:"自家屋里还要敲门,旁人见了,岂不更觉奇怪?"
翁太一愣,心想这妮子多数时候,倒还真适合她们特工这行当。于是也不生气,反而笑着夸赞:"行啊!把老爷子哄得高兴,这事办得漂亮!"
"老爷子是真懂评弹的,还送了书场月票。"林书娟递上月票,弹词人能遇上识曲人,是多大的幸事,其间自有一番惺惺相惜,这些又岂是中统女特务能懂的。
"老爷子还说什么了?"翁太一句话,便扫了林书娟半日的兴致。
"没什么......"果然是蟪蛄不知春秋,夏虫不可语冰。她与这女特务谈什么高山流水、伯牙子期,倒不如坐下喝口茶润润嗓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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