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书娟万没有想到自己会收到的顾易中的邀约,顶着杜老板探寻的目光,林书娟将请柬收起,心中是隐秘的欢喜。
那晚苏城的冬夜,像一幅被墨色晕染开的工笔长卷。寒水浸月,碎银般的波光在湖面漾开,两岸的飞檐翘角浸在朦胧夜色里,勾勒出深浅不一的轮廓。檐下的灯笼悬在冷风中轻轻摇晃,将暖黄的光晕洒在乌篷船的竹篾顶上,又顺着船舷淌进水里,与岸边茶楼飘来的评弹弦音缠绕在一起,咿咿呀呀,缠缠绵绵。桨声欸乃,从远处荡来,搅碎了满湖的静谧,却又在船过之后,让那份安宁沉淀得愈发浓重。空气里浮着湿冷的水汽,混着岸边腊梅初绽的清冽香息,吸进肺腑时,带着几分沁骨的凉,却又在心底漾开一丝说不清的缱绻。
林书娟外罩一件月白色的呢子大衣,领口微敞着,露出里面素色的立领旗袍。许是船内昏黄的琉璃灯太过暧昧,将她垂在胸前的卷发染成了蜜糖色,几缕碎发随着船身的轻晃微微拂过颈侧,竟让顾易中看出了几分平日里少见的妩媚——像沾了晨露的白梅,清冷里藏着不经意的柔。
他喉间发紧,不自在地轻咳一声,端起桌上的盖碗茶一饮而尽,温热的茶水滑过喉咙,才勉强压下心头的异样,状似随意地开口:“好久不见。”
“也不见得是好久吧。”林书娟垂眸浅笑,纤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大衣纽扣,将眼底翻涌的情绪掩得严严实实,再抬眼时,语气里已带了点浅淡的提醒:“你今天去过书场。”
顾易中指尖一顿,尴尬地扶了扶鼻梁上的金丝眼镜:“哦,你都看到了。”
“我又不是睁眼瞎。”林书娟语调一转,像评弹里的转音,婉转悠扬,“不过顾先生,你原先是听留声机的,怎么,如今倒迷上评弹了?”调侃的话裹在暖融融的水汽里,听来竟有几分娇憨。
船内的气氛霎时松快起来,顾易中也忍不住弯了弯唇角,回怼道:“果然去了书场,这嘴巴是越来越厉害了。”
“那是自然。”林书娟随手将绣着兰草的手提包往紫檀木桌上一放,金属搭扣轻响一声,“我们混江湖的,没办法。”话说得轻快,尾音里却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自嘲。
这是两人相识以来头一回正式约见。顾易中看得极重,早前便托人送了请柬,又早早定下李家园的游船雅间。
他本是诚心来谢她的,可话到嘴边,除了推过去的那叠银票,竟想不出更妥帖的感谢;他也真心盼着她能离苏州这是非地远些,离被他牵扯的旋涡远些,可话一出口,怎么就惹得她生了气?
“你这人倒真有意思。”林书娟端起茶杯,却没喝,只是望着水面晃动的灯影,“一会儿让我打听表嫂在苏州的线索,一会儿又催我去上海,甚至要我去香港——顾先生,你到底想让我做哪般?”
顾易中被问得一窒,手指下意识地摸向后脑勺,张了张嘴,半天没吐出一个字。船外的弦音不知何时停了,只剩下桨声在寂静里格外清晰。
林书娟索性将茶杯往桌上一搁,瓷杯与桌面相碰,发出清脆的响:“你既知道我不是真的海沫,难道就不想知道我的真名吗?”
不等顾易中回神,她已自顾自接道:“那我就叫张海沫吧,顾先生。”
顾易中猛地扶了扶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里满是茫然。林书娟见他这副模样,心头的火气更盛,抓起手提包便向外走去,呢子大衣的下摆扫过凳脚,带起一阵冷风。
“哎,海沫……”顾易中急忙起身,却见她的身影已踏上船头的跳板,月白色的衣摆在夜色里像一片将落的雪。他望着那抹身影渐渐融进岸边的灯影里,才低低地喃喃出声,尾音被风吹得散了:“我想知道的……”
船内的沉香依旧袅袅,只是那暖黄的灯光落在空荡荡的凳上,竟显得有些冷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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