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三年，北京的春日格外温暖。
杨柳依依，胡同里的柳絮飘得满街都是。已成为北大讲师的我，穿着一身素净的青色旗袍，挽着发髻，手中提着个小竹篮，正带着女儿小蕊在东单牌楼附近闲逛。
"娘，你看那边好热闹！"小蕊指着前面围了一圈人的地方，踮起脚尖想要看清楚。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群人围着什么在叫好，时不时传来阵阵喝彩声。走近了才发现，原来是个摆"瞪眼食"的摊子。
所谓瞪眼食，便是在一个大木盆里放上各色熟食——饭店客人吃剩的卤鸡蛋、发臭的猪头肉、酱牛肉什么的，用筷子夹，夹到什么吃什么，夹不到就饿着。这是北平新兴的一种赌食游戏，颇受穷人喜爱。
"娘，什么是瞪眼食啊？"小雨仰着小脸问我，眼中满是好奇。
我正要开口解释，却被人群中的一个身影定住了目光。
那是个蓬头垢面的乞丐，穿着破烂不堪的长衫，袖口和下摆都已经磨得发白。他正蹲在木盆边上，手中握着一双竹筷，眼睛死死盯着盆中的食物，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他夹了好几次，每次都是夹到最便宜的咸菜疙瘩，偶尔夹到一块豆腐，已经让他喜不自胜。当他再次费力地夹向那块诱人的红烧肉时，筷子一滑，肉块掉回了盆里。
"啊——"他发出一声绝望的叫声，竟是当场捶胸顿足起来，那模样说不出的凄惨。
周围的人哄笑一片，有人起哄道："看这乞丐的样子，怕是饿了好几天了！"
"就是，笨的连个肉都夹不到，还想吃瞪眼食！"
我看着那个乞丐的侧脸，心中忽然一震。
那轮廓，那眉眼，还有他咬牙时微微凸起的下颌......即使被岁月摧残得不成样子，即使披着破烂的衣衫，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子豪。
我不由得后退了一步，心跳如鼓。
我看着他为了一块肉而痛苦万分的样子，心中五味杂陈。曾几何时，这个男人房产无数，一顿饭就能花费普通百姓一年的口粮，而如今，却落得靠运气来决定能否吃到一块肉。
"娘，你怎么了？"小蕊拉了拉我的衣角，"你的脸色怎么这么白？"
我回过神来，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没事，娘只是想到了一些往事。"
小蕊歪着头看了看那个乞丐，又看了看我："妈，那个叔叔挺可怜的，我们帮帮他好不好？"
我看着女儿清澈的眼睛，心中忽然涌起一阵暖流。这孩子生来善良，从不忍心看别人受苦。她不知道，这个看起来可怜的乞丐，曾经是多么心狠手辣的人。
但是，往事如烟。如今他已经沦落至此，我又何必计较当年的种种。
我伸手从怀中掏出一个小钱袋，从中取出五十块银元，递给小蕊："你悄悄走过去，把这些钱放到那位叔叔的衣兜里，记住，不要让他发现。"
小蕊点点头，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
我看着她青春靓丽的身影在人群中穿梭，心中既紧张又感慨。子豪此时正专心致志地盯着木盆，完全没有注意到有个小女孩接近了他。
小蕊趁着他不注意，快速地将银元塞进了他破烂长衫的口袋里，然后迅速跑回了我身边。
"妈，我放好了！"她小声说道，脸上带着完成任务后的得意。
我摸了摸她的头："做得很好。"
就在这时，子豪似乎发觉了什么，伸手往口袋里一摸，顿时愣住了。他掏出那些银元，看着手中的钱币，脸上的表情从震惊到困惑，再到四处张望，似乎想要找到那个好心人。
我连忙拉着小雨往后退，躲在人群中。但不知为何，我的目光还是忍不住停留在他身上。
"妈，他哭了。"小蕊轻声说道。
我循声望去，果然看到子豪握着那些银元，眼中竟然有泪光闪烁。他似乎想要站起来寻找恩人，但双腿明显发软，几次尝试都没能成功。
"妈，咱走吧。"小蕊挽住我的胳膊，"那个叔叔应该不会再饿肚子了。"
我点点头，正要转身离开，却听到身后传来一个颤抖的声音："是...是谁...谁救了本公子..."
我的脚步一顿，但最终还是没有回头。
"妈，那个叔叔是谁啊？感觉你好像认识。"走出一段距离后，小蕊好奇地问道。
我看着前方车水马龙的街道，看着这个已经大变样的北平城，轻声说道："他只是一个跟你，跟我都有点渊源的故人而已。"
"故人？"小蕊似懂非懂，"是好朋友吗？"
我苦笑了一下："算不上朋友，也算不上敌人。就是...认识的人吧。"
对于子豪和小蕊的关系，我不能说，也不想说。
"我们以后还会见到那个叔叔吗？"小蕊问道。
我摇摇头："不会了。我们不会再见面了。"
我们继续往前走，身后的那个身影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人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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