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江府客院门口支起了小摊。
浓郁的茶香混合生姜、肉桂、红枣、甘草等药材熬成一股别开生面的香味，顺着清寒的冬风袅袅传开。
不一会儿，便有许多不轮值的下人跑来瞧热闹。
“哪家厨房在开小灶，好香！”
“什么？五文一杯的暖身茶？”
“试试。”
渐渐地，路过的夫人小姐们也被香味吸引，得知是前几日在照雪楼风靡一时的暖身茶，纷纷来了兴趣。
不到半个时辰，府上闲暇之人十之五六手上都捧着一个竹筒杯，药饮的香气飘散在江府各个角落。
“冷坏了吧，坐这边，我给你挡着些。”
稍稍空闲的功夫，萧漓将陆石拉到炉子旁，握着他冰凉的手搓了搓，掀开外头的长袍，隔着一层热乎乎的里衣揣着。
为了备货，陆石寅时就起床清洗茶叶和药材，又挡着风口忙活了一上午，冻得手冰凉脸也冰凉。
“没事的，你别这样，叫人看见了不好。”
陆石脸热了热，试图抽回手，却被牢牢摁在怀里。
“哪里不好？”萧漓眼带笑意。
陆石赧然，他支吾了一会儿，想说别的夫妻也不这样，料想萧漓定有话堵他，于是低了头不说话。
他的手被揣进温暖的夹棉小袄里，热力隔着里衣透过来传至手心，令他冻到有些僵硬的指节慢慢回温，甚至开始发麻发痒。
那种麻痒顺着指尖一路沿血脉而上，所过之处无不泛起酥麻血热，寒风带来的冰冷一扫而空，陆石觉得此时自己的脸上热得能煎鸡蛋。
好在很快又有人来买暖身茶，陆石趁机抽出手，状似神态自若地起身舀茶去了。
……
“像，太像了。”
不远处，借着廊柱的遮挡，江璋静静站了一炷香的时间，目光没从萧漓身上离开过。
“江伯，你说长姐当年的腹中子有没有可能还活着？”他叹息一声，询问身后的老管家，随即摇了摇头，似乎连自己都不相信。
当年江照雪难产而死，尸体虽早早下葬，但有三名接生多年的产婆作证，应不可能互相包庇。
况且虎毒不食子，萧瑜再怎么个混蛋玩意儿，也不可能把亲生儿子丢掉，任其流落在外。
江伯站在他身后一步之远，闻言思索了片刻，低声道：“据下人打听得来的消息，那萧漓是两年前随水漂到沈家村落户的，前生记忆尽失，还带有一名盲眼的幼儿，身份的确存疑。”
江璋点头：“前几年彭城周边十几个村涨大水，有那落难的人丁沿河漂到下游被打捞起也属常事。”
“我已差遣下人去寻访当年那几个产婆了。”江伯继续道，“只是年代久远，人事变迁，还需一些时日。”
“好。”江璋应声，语声失落，“当年长姐待我最好……就当我异想天开罢。”
“走，去凑个热闹。”
此时正是午后，来买茶的人多了起来，陆石有条不紊地舀出热气腾腾的茶汤，动作麻利地装进竹筒里。
“暖身茶五文钱，回收竹筒得一文钱。”
他口条清晰地说着，手上的竹筒却没人接。
他略带诧异地抬头，就见方才还挤得满满的人群不知何时已经散开，昨日还气到操扫帚打人的江璋正笑眯眯地站在摊位前。
陆石一时卡壳：“大、大老爷。”
江璋笑着指了指锅中热气腾腾的茶饮：“给我来一杯。”
陆石忙给他舀了一杯新的。
江璋接过来，却没有离开，而是让小厮搬了椅子来，往避风处一坐：“你们忙你们的，正好闲来无事，我瞧瞧热闹。”
陆石有些忐忑地看了萧漓一眼，对方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这才收了心，继续如常售卖。
江家世代经商，府中主人生就何等利眼，不消片刻便将这暖身茶的方子瞧得透彻，二人也不避着，有问必答。
又过了一个多时辰，暖身茶全部卖完。
江璋这才站起身，让江伯着人帮忙把摊位收拾了，邀请二人进书房一叙。
“你二人打着卖茶的名义到处招摇，所为何事？”刚落座，江璋便收了笑脸，单刀直入地问道。
陆石心里咯噔一下，下一瞬掌心就被握住。
萧漓捏了捏他的指尖，也扬起笑脸，面上并无露怯之意：“大老爷目光如炬，那萧某便直言不讳了，此番前来诸多动作，其实是想向府上求一物，暖身茶只是块敲门砖，若能得偿所愿，萧某与夫郎愿将手中十三方药饮尽数奉上。”
江璋不以为然：“你这药饮方子虽新奇，却只能作一时哗众取宠之用……“
他摩挲着竹筒温热的杯身，道：“药材之贵，我粗略扫一眼一杯成本在半吊钱上下，像你们这种卖法，不出一个月亏个底儿掉。”
萧漓颔首：“的确，药材乃天生地养之物，采取难得，蒸晒炮制之法更是家传秘法，价格昂贵理所应当，但如若我会种植药材的技术，并愿意交给贵府广为推广呢？”
江璋脸色变了。
他直勾勾地看着萧漓，那眼神活像听到了什么惊世骇俗之言，过了许久才缓过气，盯着他又再确认道：“你当真会种植药材？”
萧漓笑着说道：“恰好萧某夫郎与贵府怀玉小公子是多年好友，大老爷若存疑，一问便知。”
既打出了怀玉的名号，那十有**是真了。
江璋深呼吸几口气，又问：“既有如此神通，怎不去官药局？江氏名声再大，也不过一介商贾，怕是给不起你想要的。”
萧漓：“我们要的，恰恰是你府上有的。”
“你要什么？”
“萧某求一点御赐千年古檀燃尽的香灰作药引，治我家小儿目盲之症。”
话音落下，书房陷入长久的寂静。
江璋眼珠子都快瞪出来，神情滞涩，似是没想到此人这般大胆，一介布衣之身敢求御赐之物，难怪不找官药局呢……
他一时失了言语。
满室死一般的沉寂中，陆石鼓起勇气，低声恳求道：“只要一点点就可以，小宝才五岁，被人贩子毒瞎了双眼，很可怜……”
说着他站起身，深深朝江璋鞠躬：“求求您——”
见夫郎弯腰恳求，萧漓心里像被刺了一下，该有多熟练，才会如此自如地把尊严踩在脚下，以至稍稍遇到一些压迫，便低了头颅，任人欺负。
但他没有拉扯陆石。
若是此时作出丢脸之态，反倒叫人看轻了自家夫郎。
于是萧漓站起身，也向江璋鞠了个深躬：“天下父母一心，求大老爷怜在稚子幼失双目无辜，请赠檀灰，萧某与夫郎感激不尽。”
听到是为孩子治病，江璋面色稍缓，略一思忖道：“若是寻常之物便罢了，这御赐之物……还得问过老太爷的意思。”
*
“你刚才为什么要弯腰啊？”从书房出来，走至僻静无人处，陆石咕咚咕咚跳着的心才放回肚子里，扭头紧张地问道。
两人宽袖下的手相牵，萧漓好玩似的晃了晃：“怎么，许你鞠躬，不许我鞠？”
陆石：“那怎么一样，你是读书人……”
话到一半，就见对方沉了脸色。
他机警地闭上嘴。
不知为何，萧漓不喜欢他总把读书人挂在嘴边，明明沈卫青每次听到这样的话都会露出很高兴的神情。
陆石疑惑不解地觑着他，轻声问道：“你不喜欢我这么说吗？”
萧漓牵了牵唇角：“我是读书人，那你是什么？泥腿子？这么说我们都不该在一张桌上吃饭，一张床上睡觉了？”
陆石空着的那只手捏紧了，他把“本来就是”四个字咽了回去，低着头不再言语。
萧漓生气了。
但他不明白对方在气什么。
于是选择了惯用的沉默回应。
只有沉默，他才能少出错，少受责骂与惩罚。
一路无话。
到了客院，陆石冷不丁挣脱萧漓牵着的手，快速走到廊下，却见摊位上的盆盆罐罐已经被清洗晾干，分门别类地堆放在屋子一角。
屋里被小厮收拾过，小泥炉上温着茶水。
他转了一圈没找到事做，端起案上的冷茶灌了一大口，闷声拿起蒲扇给炉子扇火。
萧漓在案边坐下，也不说话，取来笔墨纸砚默写药引方子。
陆石用力扇了扇风。
泥炉腾起一股火灰，扑进那人鼻中，立即听到了萧漓克制的低咳声。
在冷风中折腾了一日，将将养好一些的身体，一不小心只怕又要伤寒。
陆石想着，手下不情愿地放轻了力道。
余光瞥过去，对方的字迹清瘦隽永，一笔一画锋芒内敛，像这个人，看似温和无害，实则锋芒内敛。
以前沈卫青也经常生气，但很好哄。
陆石只需要拿出银子买他喜欢的物什就能得到好脸色。
但萧漓生气，陆石却只感到无措。
他回想自己拥有的东西……
银票？那本来就是萧漓赚来的。
任打任骂？萧漓好像没有这方面的癖好。
下跪认错？似乎也不对。
他还有什么能用来哄萧漓的呢？
陆石盯着坐在案前的修长身影，英挺的眉皱起，陷入了苦恼。
突然，他一个箭步起身，夺过萧漓手中的茶杯：“不能喝冷茶。”
环顾屋子一圈，没找到地方倒茶水，便索性自己喝了。
喝完才发现萧漓正仰脸望着他，神情似无奈又好笑。
仿佛自己方才生闷气的举动在对方看来好似过家家一般。
陆石捏紧了手中杯子，面红耳赤道：“我、我去倒杯热的。”
他几乎同手同脚走到小炉前，将温着的热茶注入杯中，又捧着走回来，轻轻搁置在案上。
萧漓仍是没有说话，轻轻啜饮一口，线条优美的唇瓣压在夫郎喝过的同一位置上。
陆石并未注意这个细节，他站在一旁踌躇着，终于鼓足勇气低声问出口：“你还在生气吗？”
萧漓放下茶杯，语声故作冷淡：“嗯。”
陆石紧张地捏紧了手掌：“我、要怎么才能让你不生气……”
萧漓抬眼看他，轻描淡写道：“我生不生气对你很重要？”
重要吗？
重要的吧。
陆石再次陷入茫然，毕竟是要生活在一起的夫君，若总是生气闹别扭，日子就不必过下去了。
于是他点了点头。
见他眼神坚定仿佛终于做出了正确答案的模样，萧漓不由在心里叹气。
他的夫郎于情爱一道，还是一窍不通啊。
真叫人又爱又气。
偏生还舍不得逼他半点。
没关系，他们有一辈子的时间慢慢来。
“过来。”萧漓挪开一点位置，指着桌案与自己胸腹之间的空隙：“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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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一算距离暑假只有一个多月了，你们坚持坚持，暑假日更起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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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第 4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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