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艺术学校毕业之后,我顺理成章成了一名美术教师。
由于我画的东西比较古怪,看着瘆人,不符合当代美好主义观,当了半年之后就没有哪间学校肯雇佣我,兜兜转转走完十三个城市,我已经27岁了,走不动了就回了老家。
县里的人很早以前就听说了我的事,兴许是一直有联系的发小传出去的,邻里的嘲讽多少让我有点抬不起头来。
我爷告诉我,说我总画些龇牙咧嘴,歪七扭八的人物,这件事是有渊源的。故事要追溯到几百年前的清末。
说起来,我家祖上也是辉煌过的,曾祖老陈曾是县里这边唯一的状元,当过大官,家宅遍地,金银如山,富可敌国。
当然,报应不爽,贪多了也就被抄了。
抄了以后,我家就此落寞。曾祖爷在冰天雪地里一命呜呼之后祖爷也不甘自己一个人在街边乞讨,以当牛做马之名义跟着一游方道士学画符。
当时人迷信,又才疏学浅,祖爷读过书,画得比道士好,生意红火了一阵。道士后来醉死在湖里,祖爷的风头一时无两。
可好景不长,有一日他误打误撞进了别人家的地盘做生意,被几个猪脑袋的道士打成重伤,几度归西,后有一姓孟的红衣女给他喂了一碗腥臭得要死的羊肉汤,我祖爷才保住了小命。
重伤痊愈后,他整个人都变了,力大无穷,举树抱牛,能把人吓死,不仅如此,他还迷上了画画。
画人物肖像,但画得极其诡异,他对着活人画,画出死人像。眼眶深陷,瞳孔爆突,两颊下凹,嘴唇萎缩,牙露出来,脸色铁青。
画完还要神经兮兮嘀咕两句什么善恶终有报,病灾都有时,呼呜哀哉乱七八糟的,嘀咕完掐着莲花指算了算,给出一个时辰,两天,半年,十天半月,三年五载的,他也不说这些时间代表什么意思,整得人稀里糊涂,纷纷骂他神经病。
“我们爷可不是神经病。“我爷用杯盖拨了拨茶水的浮沫,乐嘻嘻地抿了一口滚烫的茶水,然后说:“我们爷是天人,”
天不天人我不敢断定,反正我觉得祖爷画得画和我挺像的,估摸咱俩一个审美。
我也读过书,听过不少人编的鬼界八卦,觉得这些事可听不可信。
不过看我爷话没说尽,随口问了一声:
“都骂他神经病了,祖爷还画画吗?”
接着我又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神态。
我爷笑笑:”画啊,当然画,不画怎么行。”
祖爷的画越画越诡异,难看到没人找他画画,他就自个蹲巷口看着来往的人群画,画个不停,念个不止。画得越来越像,念得越来越准。
人都知道他画死人,却总弄不明白葵卯,丁酉,丙申这些到底代表什么意思,后面有人专门观察他作的画,记录他说的话,经过一番对比,发现他能算出画中人的死期与死因。
死相与画中一样,死亡的年月日时也是精准对上,此消息一出,人们都不骂他神经病,改口叫他神仙道长。
一旦他给人画了死相,那人不惜倾家荡产也要求他给自己改命,告诉自己死因,避免死去的结果。
祖爷为了生计,答应了两三桩这样的荒唐事,后来就不敢答应了,别人问他原因,他也缄口不言。
有一年闹蝗灾,天雷滚滚就是不下雨,县官看自己宅上乌云浓似阿胶糕,怕被雷劈死,晚上把祖爷请到府邸中,要求祖爷给他画像,祖爷无论如何也不肯画,如果要画,就得让官老爷写保证书,保证不杀他。
县官写完不杀的保证书后,祖爷才开始动笔,画官老爷的死相:脸色灰黑,皮肤烧焦,头发高立起,衣服上冒着火星,
县官看着成品先是吓了一跳,后面问自己的死因,越详细越好。
祖爷怀揣保证书,说,县中闹蝗灾,县官无所作为不说,还私自强加赋税,令多数百姓活活饿死,罪不可赦,死因是报应,天要收你。
县官听得眉梢倒吊,怒发冲冠,拎住祖爷脖子咬牙切齿地说:“你他么的胡说八道,老子要劈了你!”转又听身边一瘦男人耳语几句,脾气瞬间软了下来,
温声细语把祖爷按在凳子上,皮笑肉不笑道,有什么方法可以让本官不死呢?
祖爷把破烂的衣领揉平,说,你他么先把粮仓里吃的东西先他么发给城中百姓,让他们吃饱穿暖,三个月内,若城中百姓一个不死,你他么就能活下去。
县官听完照办,把自己的粮食衣被,珠宝尽数派发了出去,三个月后家底空得一粒苞米都没有。
城中百姓个个膀大腰圆起来,县官瘦得只剩皮包骨。
不过好在一个月内,谁也没死,九十岁老太都活得生龙活虎。
县官被人搀扶着来到祖爷面前,说,本官是不是能不死了?
祖爷当场又给他画了一幅画,画中县官两眼暴凸,瘦骨如柴却肚大如牛,牙齿脱落不说还七窍流水,死相比第一幅画还要惨烈。
县官暴怒,跳起来举起剑来就要砍祖爷,祖爷抬起脚一跃,站在了桌子上。
县官目眦欲裂,瞪着他,你他么的,本官都按照你说的了,怎么还会死。
祖爷这次什么也不肯说,只是念出一串甲乙丙丁,时辰正是当日子时三刻。
县官怒不可遏,关起门来将祖爷给砍了。之后并以妖言惑众之名将祖爷的下半截身体挂在墙上以儆效尤。又下令将各家各户进行查抄,粮食珠宝尽数奉还。
当夜县官强撑着双眼不睡,十位仆役贴身保护,一直挨过了子时,
为了保持清醒,他往嘴里狂塞食物,但凡是有人查抄送过来,他都一股脑塞进嘴里。
子时三刻即到,他本以为胜券在握,不料因为吞咽过快,一根又粗又尖的鱼刺被他咽了进去,卡在喉咙里,进也不对,出也不是,十位保镖乱了手脚,打了井水猛灌进他的口腔。三桶井水下肚,县官便被活活噎死了。
水从他眼睛里流出来的时候,正值子时三刻。
这故事虽诡异,我却听得津津有味,觉得它像真的,又觉得像假的。
我打心眼里认为我爷是在安慰我,只不过这安慰的方法过于古怪,甚至有点毛骨悚然。
“我是唯物主义者,我相信科学。”我表明自己态度,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喝完走出门去。
傍晚时分,暮红如血,我清闲地走到县城小路上,无所事事,打着连天的哈切蹲在角落里画丙烯速写。
小县城不算落后,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穷人很多,暴发户也不少。
行人各异,让我思如泉涌。画得很起劲。我起先画了些蓬头垢面的低矮建筑,奇形怪状的花草树后,不知不觉间,又画到了人的身上。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寻到一个从饭馆里出来的大肚子的胖头男人身上。
那男人一手用牙签剔牙,一手搂住一个穿着清凉,花枝招展的美丽女人。
女人长得极其美艳,穿玫红色的露肩旗袍,挽着中式发髻,腰若水蛇,笑声婉转,男人的脸油得发亮,肥硕的手掌在女人的背部肆意地漫游着。
我只画男人,不画女人。
我的指尖自顾自地动着,脑海里环绕地是男人女人由远及近的谈笑声。
不知何时,他们已经走到了我的眼前。
“小姑娘,”
矮胖的男人搂住身姿高挑的美丽女人的肩咂嘴看了一阵我手中的画,脸上挂着难堪的笑:
“你这画的是我?”
他声音粗犷深沉,语气有些隐约的怒火,我如被电击一般醒过神来,看着笔下的一个双唇发青,目眦欲裂的胖头男人,一时慌了神,不知该如何作答。
我脑子开始宕机模式,一个借口也编不出来。
“问你话呢?怎么把人画得这么丑?”
女人用铅笔头般的高跟鞋尖刺了我一下,我的腿上顿时青了一块。
我抬头看她,听到了她语气中的嗔怪,明显在他二人心里已经确定了答案。我看着小腿上的淤青,有些火大:
“画的就是你。”
男人唇部肌肉僵硬地抽了抽,他的目光阴沉,嘴角却仍挂着笑,不知是碍于身份还是年龄,亦或是刚吃饱了,不宜动气,他俯下身来,拿起我的画,仔仔细细地看了几眼,之后看似心平气和地送出一句话来:
“小姑娘?我什么时候变这样了?你要这么画我?”
他阴森森地目光压制得我喘不过气来,天空忽飘细雨,女人抱着他的肩娇娇柔柔地摇晃着,用绵如糯团的声音说:
“我们回家吧,跟这个二流子斗什么气。”
男人眯眼笑看女人,手一松,把画砸到我的腿上。
他们预备离开时我的脑子控制不住我的嘴,两片嘴唇猛地一碰,没头没脑地说出一句:
“今夜子时三刻。”
……
隔日就听见县长于私宅中暴毙而亡的消息。新闻里说是什么突发性心脏病。
我看着自己手中连夜赶制完成的一张全身画,只见胖头男人死相惨烈,胸口处插着一只银钗,钗头刻着四个字:
情比金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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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速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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