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公主被关押,婚礼的准备工作仍旧照常进行。
魔女的插曲并未惊动远来的贵客,又或许他们只是装作忘记,今夜的舞会热闹非凡,甚至比前几日更盛大华丽。侍从们日夜忙碌,满抱装饰用的道具,小跑着从灯光照不到的阴影处经过,船舱各层各处的花瓶中插满含苞欲放的花朵,用魔法固定,以确保它们刚好能在婚礼那日绽放。
混乱为调查者暗中的行动打了掩护。
褚月识尽量不去思考两国邦交的问题,与赫莱尔溜出房间。走过拐角,她看见女仆露西擦着昂贵的巨大青花瓷瓶,一面悄悄朝赫莱尔比了个通行的手势。
“克莉丝汀,”他问,“你想和王子结婚吗?”
在第一个夜晚,他已经问过克莉丝汀同样的问题,但今天,他提问时的语调与神色,都与之前完全不同。
褚月识的答案没有改变,她坚定地摇了摇头。
赫莱尔毫不意外。他不能再问下去了,一个侍从可以神秘,可以多管闲事,但不会知道克莉丝汀其实是一条人鱼。
但他还能问点别的:“那你有没有听说过王国的诅咒?”
褚月识一愣,茫茫然摇头。
世界上所有人都知道,两个隔海相望国家的王子与公主一见钟情的故事。他们青梅竹马,自幼订婚,感情甚笃。他们本该有圆满的婚姻,完美的人生,但本该平稳运行的列车在十年前脱了轨。
在一次王子出访邻国的过程中,船只遭遇风暴,触礁沉没。所有见过那场可怕风暴的人都说,王子必死无疑,是公主不顾阻拦,冒着生命危险出海营救,才找回了躺在荒岛沙滩上奄奄一息的未婚夫。但苏醒后的王子却坚称自己见到了人鱼,是人鱼救了他一命。
去而复返的王子将全部的心神集中在人鱼的研究上,召集术士,甚至与海盗合作,挥金如土,只为寻找人鱼。
从那之后,王国里流传着令人不安的传说。王子其实已经死在了十年前的海难之中,却被人鱼公主救活。为使用秘术,人鱼献出了自己的一半生命,而作为报酬,她用吻带走了王子的一半灵魂,让王子爱上了她。
而公主被遗忘了。
但她始终不肯相信人鱼真的存在,也不相信王子突兀的转变。王子也同意履行婚约,提出的唯一要求,就是必须在自己曾遇难的这片海域举行婚礼。
昨夜,当克莉丝汀引起骚动之后,贵族们在背后议论纷纷,声称是人鱼的诅咒降临,只有人鱼才能成为王子真正的新娘。
赫莱尔一边说,一边观察着褚月识的反应。
褚月识摇了摇头,示意那传说应该不是真的。她提起自己侍女装的裙摆晃了晃,意思是“要是人鱼真有这么强的魔法,事态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了”。
如果没有觉醒者们的存在,船上本不会安排一场假面舞会,克莉丝汀也根本不可能拿到华丽衣裙,混入舞会现场,只能被禁锢在狭小的杂物间,绝望地等待死期到来。
但如果十年前的海难确有其事,公主的嫌疑便加倍大了起来。
“我们只有至多一小时的时间。”赫莱尔提醒道。
公主被关押之后,她原本的房间也被严密封锁。尤其安德烈与艾丽娜身死,拿到侍者身份的人只剩下两个,缺少接应的人手。于是凯文与海伦联手在附近装醉闹事,惊动了不明就里的守卫,才给了褚月识和赫莱尔创造了一个突破封锁的机会。
即使没有人,房间里依旧燃着灯。和褚月识住的粉色调房间不同,公主的房间采用了与之相对的蓝紫色调,随处可见星星元素。地上画着巨大的白色圆形法阵,桌上堆放着半成品魔药的瓶瓶罐罐,房间的冷藏柜之中,装满了不知名的魔法素材。和童话中女巫反派的风格如出一辙。
褚月识在王子的手记中见过这个法阵。
她不得不对此印象深刻,因为这正是“制造”人鱼奇美拉的法阵。但是细细检查过之后,面前的法阵似乎与原版法阵有细微不同。
房间内四散着纸张。
平整的,揉皱的,被撕成碎片的,到处都是,像是有人发了疯,拿它们撒气似的。两人不得不低头弯腰四处捡纸,褚月识拾起床脚边散落的羊皮纸,拧起眉头。
这些似乎只是公主研究时随手使用的草稿,画着各种算式与阵法,基本没有有效的信息。但一路往后翻查,其中几页用狂乱的字迹反复写着同一句话,“世上没有人鱼世上没有人鱼世上没有人鱼……”层层叠叠的墨字力透纸背,最终成了一团无意义的脏污。
另一边,赫莱尔也直起腰,表情一时怔忪。
他从厚厚的草稿中找出了一张还算干净的纸,上面写着“我找到他想要的人鱼了,人鱼是存在的”。纸的背面画着一个与地面上如出一撤的法阵。
克莉丝汀是公主找到的?
褚月识伸脚用鞋底抹了抹法阵的线条,却发现它不只是画,而是用刀深深刻在船舱地面上,再用粉状物填补。有人对它施过保护魔法,无法被破坏。
公主显然在策划着什么,诅咒克莉丝汀并非计划的结束。
褚月识的直觉正在示警,她抬起头,正要对赫莱尔提议离开,赫莱尔便抓住她的手臂,用极快的语速说:“我们得马上走!”
当然了,他们还是慢了一步。
“或者,不如留下来,如何?”公主说。
赫莱尔一顿,将克莉丝汀护在身后。
“你不用紧张她,还是先担心担心你自己吧。我可以放她离开,”公主用十分平淡的语气说,“可怜的、愚蠢的低级生灵,无论她想告发什么,都说不出口。”
“您想要干什么?殿下,您不能随意处置王子的侍从。”
“这句话不该我问你吗?”公主反问道,“明明差一点就要成功了。我不在乎王子解不解咒,只要他不进我的房间……他当然不能进,我毕竟是一国公主……”
她说着说着,就像集中不了注意力似的,陷进自说自话的状态里去,开始喃喃着谁都听不懂的奇特语言了。
“您想在婚礼那天举行危险的仪式?”赫莱尔单刀直入地问。
“啊?啊,当然,”公主说,“那一天,所有我需要的人都会来。在这片海上……”
“需要的人?”
“血脉……所有人的血脉,灵魂与爱总是通过血脉相连。他们平时是绝对不会碰面的,但这里是两国交界的领海,”公主说,“连续举行七天宴会,我就有时间完成法阵……明明这一次比之前都完美,一定万无一失,万无一失啊……都怪你,为什么?”
她显得十分激动,但同时也十分从容不迫,明显是不准备放赫莱尔活着离开了。
“您究竟想要什么?”
“我才不告诉你,不让你妨碍我……你休想套我的话!”公主狂笑起来。
她其实已经说了许多,但仿佛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完全被看扁的褚月识缩在安全距离观察着她,发觉她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精神状态岌岌可危。
她像是一个饱受折磨,已无法再支撑下去的人,满心满眼只剩下完成自己的完美计划,任何一点意料外的风吹草动都能让她抓狂。
“你会死,但谁知道你会不会耍手段,把消息通知给你的同伴呢?你那些阴沟老鼠一样见不得人的同伴……外来的觉醒者!”
褚月识心中顿时掀起惊涛骇浪。身旁的赫莱尔虽然面无表情,但身体微妙地僵住了。
谁也没想到会从NPC的口中听见“觉醒者”这个词。她有自我意识,知道自己在副本里?眼眶中,“卡珊德拉的眼泪”存在感空前强烈,面前这张突然流下眼泪的脸,这个癫狂的反派女人,正在与消失的曲筱筱重合。
“我听不懂您在说什么。”赫莱尔说。
公主的眼泪还挂在脸上,表情却恢复了冷漠,“啧”了一声。她正等着赫莱尔在震惊下放弃扮演角色,露出破绽。
看来她虽然毫不犹豫地放了狠话,但仍然需要参与者违反规则,她才能行使杀人的权力。赫莱尔闯进公主房间是受克莉丝汀所托,算擦着边缘过关了。
“哐”的一声,有人撞开房间,齐煊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看着屋内的三人。
“你果然要在婚礼当天举行献祭仪式。”
“殿下。”赫莱尔低头行礼。
“干得好,”齐煊扔下一句赞美,“我不会忘记你的功劳。”
“小人感激不尽。”赫莱尔退到一旁,再不看克莉丝汀一眼。
守卫鱼贯而入,再次将公主捉住。这一次,不再是儿戏般的关押,而是用上了专门用来制服魔法师的魔法锁链。
“克莉丝汀,你还好吗?”王子走向缩在角落的克莉丝汀,温柔地对她说,“辛苦你了。”他打开克莉丝汀的手,将她之前折的鱼折纸放回了她的掌心。
“解咒的仪式已经准备好了,”他笑着说,“亲爱的,相信我,你很快就会好起来的。我一定会救你,就像你当初救我那样。”
他的眼睛映着烛光,其中仿佛跳动着痴迷沉醉的火焰。褚月识谢绝他的拥抱,在陌生女仆的搀扶下起身,心中不妙的感觉非但没有减少,反而在继续增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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