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
是的,安静,除了她自己的呼吸声,这里听不见任何别的声音。这是不正常的,宿中地处市中心,不远处就有一条商业街,即使是在午夜也不该如此的……寂静。
“喂——喂——”娄月梁敲了敲耳机,通讯果然已经断开了。她举起右手,看向掌心,那里赫然出现一个鲜红的、眼睛形状的纹路。
进来了。
“录音开始。”娄月梁按住耳机上的按钮,“现在是8月12日星期六,夜十二点零一分,我是娄月梁,接下来我的调查记录。”
“我现在身处地点为一处阈巢,以宿阳中学实验楼为蓝本,根据现有资料,初步判断巢主为十年前死亡的‘顾安平’,空间状况目前较为稳定。”
她松开手。
要谨慎,她提醒自己,千万要谨慎,不要因为周围熟悉的景色就掉以轻心。她闭着眼睛都可以在实验楼里行走,但这里只是个以实验楼为蓝本阈巢。
这里是世界的背面,独立于她所处的现实外的另一个空间。
实验楼内的景象意外没有什么年代感,和宿中现在的实验楼几乎如出一辙,看上去巢主是喜欢外出走动的类型,而且对修饰巢穴有一定的热情。
也许是为了迷惑像她这样的闯入者,娄月梁评估道。
脚步声回荡在空旷的走廊里,娄月梁喜欢小皮鞋的鞋跟踏在地板上咔哒咔哒的声音——“没什么原因,只是单纯喜欢”——这是她在别人提问时给出的答案。
行走在走廊里时——咔哒,咔哒。
踩在石砖路面上——咔哒,咔哒。
实验课快要迟到时——咔哒,咔哒。
对,实验课,下节课是化学实验课,地点应该是302教室。她看了一眼手表,还有一分钟就迟到了。
应该更有收拾一点,那样子东西就不会丢了——再跑快一点,无论如何,绝对,绝对不要迟到。
“咔哒,咔哒。”
“咔哒,咔哒。”
“咔哒——咔哒——”
“对……对不起……我课本丢了,刚刚才找到——”她扶着门,气喘吁吁,视线从四面佛八方投来,她不敢抬头。
“课本也能丢吗?”
哄笑掺杂着窃窃私语,不由分说刺进她的脑子,她感到四肢僵硬,刚迈出去的脚就这么停在了半空。
她更不敢抬头了。
“放学后来我办公室。”甩下这句话后,老师就没再理她,“好,注意事项前面已经说过了,现在两人一组,可以开始了。”
她低着头,小跑着进了教室,闪进角落里。她们班总共有61人,两人一组,她是被剩下的那个。
显然老师提前上课了,她来晚了,什么都没听到。没关系,课本上都有,课本——
“……”
整本书其他地方都完好无损——除了这堂课的内容。纸张断裂处的纤维丝丝缕缕,书页不知所踪,她又听见了笑声。
好过分,她想,真的好过分。
“咔哒,咔哒。”
小皮鞋的鞋跟敲击在地面上,焦躁的时候她会无意识地踏步,大概这也是大家讨厌她的原因——太吵了。
小皮鞋……
她什么时候穿了小皮鞋?
脑中的神经瞬间绷紧,她几乎是本能地侧身一闪,堪堪和那个人擦身而过她这时候才看清那些所谓的“老师”和“同学”不过是些木偶。
不,那根本不能被称作为“人”,它看上去更像是一个高而纤细的、剥皮以后用水煮过的猩猩。
它像猩猩一样四肢着地,披着块破破烂烂的布料,隐约能看出是宿中的校服,细长的胳膊拖在地面上,皮肉呈现出鸡肉被煮熟后的灰白色,五官的位置被一张没有嘴唇的大嘴,发黄的尖牙密密麻麻,口水不断从里面淌出,滴成一条粘稠的线。
那东西第二次向她冲了过来。
非人的怪物不会理解什么叫作疲惫,一直这样耗下去吃亏的只会是她,尽管那东西的攻击比起杀害更像是为了驱逐,还是必须想办法让那个东西失去行动能力,不然就只能止步于此了。
三次,四次……她一边躲闪,一边向墙壁退去。很好,怪物一直跟着她,它的智力不高。
时候到了。
利爪伸到面前的瞬间,娄月梁猛地向右撤去,掌心红光一闪。
怪物的身体分开两半,珍珠白、半透明的粘液向四周飞溅,少女一手持巨斧,一手擦去脸上沾染到的粘液。
那把巨斧比她还要高出几厘米,斧柄两头均有突出的尖刺,通体全黑,斧头与斧柄连接处睁着一只巨大猩红色眼睛。
湮灭的潮汐——【Cernobog】。
果然还是太弱了。
她勉强站稳,双腿微微发颤。身体到现在还是没有适应这份力量,但已经比刚开始的时候好很多了。
她努力装出一副毫不费力的样子,盯着地上抽搐着的怪物。
还活着,它的创造者离这里应该不远。
“您已经看很久了吧?”她轻轻叹了口气,“不打算出来吗?”
“离开。”
回应她的只有两个字。
“或者我们可以谈谈?”娄月梁扬起嘴角,向后转去,“先生,也许有什么隐情呢?”
那是个长相清秀的少年,身形单薄,穿着宿阳中学的校服,直勾勾地盯着她——或者说她的身后。月光透过窗户,洒在他的身上,衬得他的皮肤愈发苍白,像是随时要透明掉那样。
那双眼睛平静有如死水,除了麻木,不包含任何感情。
“我们没什么好谈的,现在,离开这里。”
身后传来缓慢而粘稠的蠕动声,阴影渐渐升起,“它”爬起来了。
“戾气别这么大嘛,你要是真的有苦衷我们也不是不可能帮你。”
“最后一次,离开。”
“好吧好吧,我走。”娄月梁两手一摊,夸张地叹了口气,转身离开。意料之中的结果,她并没有抱什么希望。拜托,她只是个普通的学生,没有那种三句话感化一个人的超能力。
她还会再回来的,娄月梁想。
……
“也不算是完全没有收获。”文筱轻啜一口咖啡,“你看,至少我们确定了顾安平确实和这件事有关系。”
“他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人的认知,会攻击闯入者,但不致命,比起杀戮更倾向于驱逐。”她边说边在键盘上敲敲打打,“具体实力不明,他没有出手,干活儿的是他那个小宠物,但我想不会太低。”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再来一次,当然,不是现在,我需要准备一下。”娄月梁把电脑推到文筱面前,“这是[蜜蜂]拍下来的东西,虽然制作有些低劣,但你不觉得,这个‘老师’有点眼熟吗?”
“方义,顾安平的化学老师,传言中顾安平就是对他爱而不得跳楼的,还是个对学生下手的畜生。我查到的就是这些。”
“阈巢是巢主通过灵魂建构出来的空间,它在一定程度上能够反映巢主的内心,所以我在想,那会不会是他的记忆?”
“我不觉得他会主动把记忆给别人看,特别还是那种难堪的事。”
“我没说是他给我看的。”娄月梁打断了她,“我也是刚刚才想到的。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是说可能——所有的这一切,不管是我看到的那些东西还是陈黎的梦,都不是他主观想要造成的结果。想想看吧,如果他的目标是陈黎的男友,他为什么要让陈黎知道?不管怎么想都是暗杀更容易得手吧?”
“或者他的目标是陈黎,那个梦只是个烟雾弹?”文筱饶有兴致地看着她,“陈黎的男友在大学前从未踏足这座城市,反倒是作为‘学姐’的陈黎更有可能和他接触。”
“和之前一样,暗杀更容易得手,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讲‘造梦’都是多此一举。”娄月梁摊了摊手,“当然,还有一种可能——这是团伙作案,顾安平和什么人达成了合作。”
“那就到我的部分了——没有。”文筱放下咖啡杯,“你的委托人人际关系良好,没有和什么人结仇——几年前倒是和一个同事在岗位竞争上有过有一点不愉快,但那是个外地调来的小职员,完全不认识顾安平。”
“学生时代的陈黎是那种校园明星,除了一个和一个叫魏欢的女同学有过争吵,没和任何人有矛盾——顺便说一句,魏欢在顾安平跳楼后两个月就暴毙了,她曾经参与过对顾安平的校园霸凌,我想那孩子是不会和她有合作关系的。”
“陈黎的男友呢?”
“名字是林浩,履历干净,接触过他的人对他的评价都很高,说他是一个善良乐观的小伙子,但我觉得他有点问题。他的履历有点过于详细了,就像是等着人去查一样。”
“接触过他的人?”
“是,他警惕心很强,我没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而且很不幸,他已经对我有疑心了。”
娄月梁沉思片刻,开口道:“你觉得从顾安平的家人入手可能性有多大?”
“幸福家园小区14栋301——不过记得我说的吗?他的父母对他没有多在意,孩子还没下葬就开始索取更高的赔偿金。”
“我是宿阳中学的学生和校新闻部的记者张丽丽,学校布置了社会实践作业。”娄月梁挑了挑眉,“我决定做点有意义的事——比如帮助不幸逝世的学哥的父母,顺便发挥新闻学魅力帮他们博得更多的同情。你觉得他们会告诉我多少东西?”
“我说过我很欣赏你吗?”文筱起身,吹了个口哨,“走吧,我给你换身打扮。顺便说一句:谢谢你的款待,甜心,咖啡和蛋糕都很好吃。”
文筱在化妆上面有点东西,据她本人所说是高中时候在动漫社锻炼出来的,一番操作下来娄月梁几乎完全变了个样子。
“这其实是换头吧?这就是换头吧!”娄月梁——现在应该叫张丽丽了——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忍不住吐槽道,“我还是觉得长头发的感觉怪怪的,而且真的不会被看出来是假发吗?”
“看不出来的,放心好了。加油吧张丽丽,看看你能套出多少东西。我再去查查林浩,再见喽?”
娄月梁深吸一口气,敲响了门。
“咚、咚、咚”
“谁啊谁啊?”一只不耐烦的眼睛出现在门缝里。
门外是个小姑娘,穿着衬衫和格子套裙,戴黑框眼镜,脖子上挎着一个相机,搭在胸前的低双马尾卷成了罗马卷。
“阿姨您好,我是张丽丽。”自称张丽丽的女孩笑了笑,向前递出一个红色的塑料袋,“我买了一些水果。”
“谢谢,但……”女人打开门,接过水果,但依然有些疑惑。
“我是宿中新闻部的成员,暑期实践作业和部里最近的活动都希望我们把目光投向需要帮助的人,我想到了顾学长。”张丽丽解释道,“据我所知,你们当年没能得到应得的真相和补偿,新闻的意义应该是宣扬正义,所以我来了。”
门“砰”的一声关上了,片刻后又重新打开,这次出来的是一个男人:“进来吧,我妻子太激动了。”
他领着“张丽丽小姐”进了客厅,两人一前一后在沙发上坐下,女人在一旁抽抽嗒嗒地哭,娄月梁拿出笔记本。
“我很遗憾,希望你们现在好一些了。”
“我也希望,但……”男人苦笑了一声,“我做不到,安平走了以后我就再也没有开心过。”
假的,你一个小时前才陪情妇逛完街。
“我妻子还要更可怜点,你知道,孩子是母亲的命。”
并没有,麻将馆门口的地毯都认识她了。
“我听说您声称顾学长不是自杀,这是怎么回事?”
“我了解安平,他性格很坚强,怎么可能去跳楼?肯定是有人把他推下去了。”
十年前这对夫妇就坚持自己的孩子是他杀,并且要求学校出两倍的赔偿金,即使最后监控表明了顾安平是自己跳下去的,这对“爱子心切”的父母还是不肯松口。
后面几个问题也没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文筱是对的,这对夫妻根本对顾安平的死毫不在意,她原以为困难在于对方是否愿意对自己开口,没想到真正的难题是他们是否记得自己的儿子身上发生了什么。
他们真的知道吗?娄月梁表示怀疑。
冷静,冷静,记住你来这里的目的。
“嗯,报纸上说学长暗恋学校里的一个老师,我想知道……”
“谣言!绝对的谣言!安平亲口和我说他讨厌那个老师。”女人几乎是尖叫出来的,“我们家安平怎么可能喜欢男人?这是对我们家的诋毁。”
比起他犯下的罪行,重点反而是“一个男人”吗?娄月梁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
顾安平讨厌方义,为什么?是因为那位老师冷漠的态度吗?还是因为他知道那个人做了什么?可是为什么还会传出他和老师搞到一起的谣言呢?
“我可以看一下他的房间吗?我想可以拍几张照片。”娄月梁斟酌着用词,“您知道,这可能会引起人们的同情。”
“当然,当然。”男人指着一扇门,“就在那里。我和我妻子还要谈一点事,你先过去吧。”
求之不得。她才不关心这两个人要谈什么呢,要的就是没人跟着,方便搜查。
垃圾、垃圾、垃圾以及垃圾,全是对调查毫无帮助的垃圾。
她象征性地拍了几张照片,又一次环顾四周,试图找出什么线索,但什么都没有。
如果这里有支旧钢笔,或者是已经不再使用的教科书,哪怕是墙上不起眼的一块污渍,都可以当作是他存在过的证明。
然而现实是这里没有一件与他有关的事物,那些东西像是被人刻意抹去的:
墙壁粉刷得雪白,床上堆着不用的被褥,书架里是中年人的成功学圣经,写字台上摆着佛像……这里连灰尘都与他无关。
时间没能带走的,人带走了。
一个男孩,在这里生活了18年,然后他走了,不比一滴水融入大海更引人注目。
阈巢:以灵魂为材料,在世界背面搭建起的空间,受创造者——巢主的支配,因为本质上是巢主的灵魂,所以一定程度上阈巢能反应巢主的内心,巢主的情绪对阈巢也会有一定影响。
巢主在阈巢里实力会得到大幅提升,相应的在巢外会因为远离灵魂变的弱小,因此大部分的时候巢主都不会离开阈巢;一般来说,用于创造阈巢的灵魂越多,自身保留越少(也就是说阈巢越完整),在阈巢内的实力就越强。有些存在会创造多个阈巢,实力不强但胜在能躲。
因为舍弃了外壳,灵魂裸露在外,阈巢内部空间状态并不稳定。总的来说,巢主的灵魂越强大,情绪越稳定,阈巢空间越稳定。
阈巢的的核心被称作“奇点”,存放于巢心,如果奇点遭到破坏,阈巢会发生坍塌。因为灵魂的损坏,巢主会受到反噬。阈巢越完整,奇点越坚固,破坏时对巢主的反噬也越严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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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Chapter.3 暗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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