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首类人厉声长嚎，它尚不通人语，只冰凉地扫视众人。而在它身后，数十头、不，约上百头恶狼缓缓靠近，那一双双绿色兽瞳，竟比地上的篝火还要亮眼，吓得人心涣散。
沉朦抬臂，半空中的符箓呼啦啦飞回她手心。
她眼眸平静无波，面纱下隐约有丝血色泄下。
顾鹤白身为玄天宗翘楚，深知这个跟在大师姐身侧安静的女子身份特殊、实力莫测。无需多言，他忍着肩伤，咬紧牙关横起剑刃，将狼群的注意力吸引到他身上，为沉朦画符争取片刻时间。
“人、类，死。”
狼王露出利齿，兽瞳死死锁住顾鹤白。
一股看不见摸不着的威压再次从它身上蔓延开，顾鹤白暗叹一声“糟糕”，只见狼王身后数十头狼高高跃起，直冲沉朦布下的符阵。
不待阵法反击，狼王突兀暴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挥着充作武器的木桩直直追上狼群，狠狠砸向屏障。
“小心！”温晓挣扎着坐起靠在树干上，刚喘息一声，眼瞳一缩见地面又晃了一晃。
顾鹤白刚将剑气释出指向狼群，下一刻，阵法破碎声响彻树林，无形的屏障犹如镜子般炸裂，狂暴的妖气与狼群的腥风瞬间灌入，压得众人呼吸一窒。
顾鹤白还未见到近在咫尺的狼王，又连人带剑被拍飞三尺远，喉间腥甜，一口鲜红洒在低处灌木上。
“顾师兄！”
另两名玄天宗弟子慌张将他扶起，素来高傲的眼眸也染上难以掩饰的恐惧。
沉朦微微向后仰脖，避开狼王曲到身前的利爪，她有一瞬间的怔然。下一刻，她后脚踢起坐垫甩至狼王，借助扬起的灰尘一转，袖中符箓无风自动，哗啦啦淌着未干透的鲜红，宛如利针，刮向狼王。
狼王不屑低吼，挥起木桩打散符箓，也不知它手中木桩是何来物，与符箓灵剑对抗竟丝毫不落下风。
狼王猛然跺脚，震天嚎叫响彻四野。它心思诡诈，一眼便看穿沉朦是这伤员团的核心，只要击溃她，其余人不足为惧！
在它号令下，近百头饿狼迎风扑向沉朦，毛发间的臭气随风散开，数十双利爪掏往沉朦，迫得她连连后退，狼狈至极。
她的面纱也被一头饿狼刮去，三道深可见骨的血痕自她苍白下颌刮到脖颈，瞬间染红了衣裳。
黯淡月色下，她藏于面纱下的脸彻底暴露，笔直的鼻梁，微尖的下巴，若不是那略显奇异的三瓣唇，也能称得上清秀。
狼王冷笑一声：“原来是个、兔妖！”
“妖物！”
一名尚有余力的外门弟子见沉朦被拍入尘埃，不由双眼猩红，咬牙喝骂。
狼王扭过头，冰冷冷的兽瞳里只有对鲜血的渴望。
它挥动木桩，带起狂风枯叶，竟将那沉重木桩如投石般，狠狠砸向发声的玄天宗弟子。
劲风卷过树叶哗啦，外门弟子还未握紧剑，便是眼前一黑。
木桩快、准、狠，迎面携起的寒风刮得尘土飞扬，温晓根本看不清明细，只隐约辨得狼王似乎转过身，那贪婪又冰冷的目光扫过地上呻吟的伤员，最终定格在勉强倚靠树干的他身上。
狼嚎声再起，群狼齐刷刷转身，刺眼的兽瞳紧紧盯住地面无力反抗的众人。
狼王嗜血一笑，握起不亚于人头部大小的拳头，恶狠狠朝温晓所在之处砸下！
刺骨的拳风近在咫尺，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盖，温晓甚至能感受到皮肤被劲风刺痛的战栗。
他下意识闭上了眼。
“叮——”一声剑吟划破长空，金属明晃晃的剑身比天边圆月还要耀眼夺目。它拖着绚烂尾焰从远处袭来，如陨星坠落般迅速、无可阻拦地，瞬间贯穿狼王那只因暴虐而圆睁的幽绿兽瞳。
“扑通。”
重达五六百斤的狼王尸首轰然倒地。至死，那双兽瞳都凝固着难以置信的惊愕，未曾窥见杀死它那人半分身影。
“风合景！是风合景的剑！”
三名玄天宗弟子互相搀扶着，望着剑柄还在晃动着的流苏，几乎喜极而泣，此时此刻，他们对在宗门中有着“笑面狐狸”之称的小师弟，平生第一次起了敬意。
温晓捂着胸口，怔然失神。
狼王握拳袭来的时候，他脑海里似是一片空白，又似是熙熙攘攘不知谁在说话。
模模糊糊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喊让他快跑，但他动弹不得，只能无意识地用力抓着腿上衣衫。等回过神时，一颗硕大的狼首伴着浓厚腥气倒在他身侧，引得他胃里一阵翻腾。
插入兽瞳的长剑铮铮长鸣，剑刃锋利雪白无瑕，流淌着醉人的绚烂，而那剑柄处青色的流苏摇了一摇，最终定在温晓眼前。
温晓突兀想起梦里那柄雪色长刃，在朝霞映照下，闪烁着与这把灵剑一样的锐利锋芒。
他再一次见到了风合景的剑。
这一回，却是为了救他们。
狼王既死，狼群顿如潮水般四下溃逃。纷乱兽鸣中，却有两道脚步声由远及近，异常清晰。
脚步声的主人踩过染血草地，一道虚弱却撑着镇定的声音，自温晓栖身的树干后响起：“我回来了。”
温晓抬头望去，见少年缓步走来，面上没有一丝笑意，甚至有些冷冽。
往日如星河璀璨的眼眸此时有些灰暗，眸子的主人轻瞥一眼狼王尸体，掩下森森寒意，又久久看着温晓，直到月色再度撒下，他才缓缓勾起一抹僵硬的笑，长长松一口气。
“还好没来晚。”
他半蹲在温晓身前，眉眼含着温晓看不透的心思，额间红点越加艳丽。他身上的衣物明显换过一套，但内层的衫衣仍被里边血水浸透洇开，宛如盛开在雪地里，如此扎眼。
仙草被揉碎后渗出微凉草汁，厚厚的一层敷在腿上，勉强遏制了刺骨疼痛。风合景手法还算娴熟，刻意放轻了动作，极力不碰及伤患处。
“先敷一整晚，明天应该就能正常行走了。若还觉得痛，那便再敷几回。”
少年情绪并不高昂，分明自己也带着伤，却还是优先给温晓处理。
温晓沉默着。
几个关心的词语在嘴边徘徊，但他又不是那么想说出口。
风合景仔细拉好盖在温晓腿上的各色衣衫，小心掩了回去。
他回头扫了一眼正忙碌着的白巧儿，起身欲往那边帮忙。
“等一下。”
温晓见他起身，脱口喊住他。
“怎么了？”风合景停住脚步，嘴角习惯性地弯起，视线却牢牢落在温晓身上，顺势握住他微凉的手，“你冷了吗？”
温晓不语。
风合景给温晓传了些内力过去，驱散他身上的寒意与隐痛，这才半蹲着身子，有些缓慢仿佛低语般说道：“放心，现在不会有危险了。我之前说过会护你周全的，你看，我可以做到。”
温晓依旧沉默。
是啊，说到做到。
甚至还救了自己好几回。
若是按风合景的说法，初见时的那点龌蹉，早就还清了。
风合景眉眼带着一丝罕见的缱绻，说话时声音异常温柔，如果被白巧儿听了，怕又会气得七窍生烟。
“现下罗仙镜里不会再有威胁了，我们明天就能出去，很快就能进菱花城、上崂山。对了，谢兄，”他语气微扬，带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我听说君家有一汪名动天下的洗髓温泉，有机会我们去试试吧。”
温晓不作表态。
他缓缓收紧指尖，出神般绞着腿上盖到一边的黑色外衫。
“哦还有，也不知你喜辣还是喜甜？不过君家布置挺周到的，宴席上各地菜肴都有，还会备些中州的佳肴。中州有道名菜叫百鸟朝凤，我曾在师门见过，可那时我没资格碰，也不知道这次能不能遇上……”
“风合景，”温晓有些忍无可忍，“你伤得重不重？”
风合景一下没反应过来。
好半会儿才收了僵硬的笑，歪着脑袋含糊回他：“还好吧。”
温晓眼眸直勾勾望着风合景被血色浸染的内衫领口。
“也就……受了一点点伤，现在恢复得差不多了。”
风合景立刻捂紧衣领，笑容又挂回脸上。
“……为什么？”
“嗯？”
风合景低着头看他。
温晓垂下眼眸，他睫毛长，在篝火映照下浓密地盖下影子，扑簌簌地好似灵蝶扇动。
“我和你，”他斟酌着字词，一言一语皆带着叹息，“相识不过数日，谈不上多么熟络。你其实没必要去那么危险的地方摘草药，我这腿也非你所伤。”
“不算熟络啊……”风合景轻声咀嚼这几个字眼，极轻地笑了一下。
“谢兄忘了？我对你，倒是一见如故。”
“你不必有负担。”风合景松开温晓的手，“于我而言，这不仅仅是为了替你寻仙草，我也存了去历练的心思。”
寒风吹乱了他们的长发，风合景却伸出手，带着克制，动作极轻地帮眼前人撩起碎发。
眼前人只低垂眼睫，浅色的薄唇紧抿，虚握着拳，不愿抬头看他。
这模样真是让风合景毫无办法。
也不知由自己再主动几分，能否换来这如玉之人更多的目光倾注。
“当然，我更珍惜你这个新朋友。”
他声音放得更轻更柔：“所以我的想法并不重要，只要你别厌我烦我就好。我不愿让你以后回忆我的时候，只剩下不愉快的记忆。”
-
比起风合景那边的温情交心，白巧儿这边气氛要显压抑许多。
沉朦重新戴上面纱，安静靠在眼眶泛红的白巧儿身上。她卸了力，浑身酸软，大半的身子都压在白巧儿那边。
白巧儿低着头捣弄药草，她身旁还坐着几个玄天宗弟子，个个都带着伤，或损了手腿，或腰腹遭受重击。
她紧紧咬着唇，手下动作越来越快。
顾鹤白等人觑她一眼，你推我搡却不敢作声。
他们又瞟向不远处的风合景跟温晓，更是什么话也不敢说。
沉朦闭着眼睛问她：“你不是要给谢延敷药吗？”
白巧儿将手中药罐捣得草汁四溅，杏眸中转悠着泪花，也不答话。
沉朦睁开眼安静地望着她，半晌后，再度开口：“风合景不是愚钝之人，他心中有数。”
“不相信不行。”
白巧儿恶声恶气说道，眼圈却又红了几分。
“沉朦，你知不知道我找到他的时候，他浑身都是血……若非我替他引开妖龙注意，与他合力周旋，逼他吞食九幽地龙的内丹，他只怕……只怕没命了。”
白巧儿低下头，模糊地望着自己衣衫被一滴又一滴泪水浸湿。
“而你们……也没命了。”
是她考虑不周全。
没有算透下九重的危险，未能一开始拉住风合景不许他带着旁人进城，没能按下风合景不许他强闯夏镜，又因先前的平静，低估这出口处的危险杀机。
她怎么也没想到，这里竟藏有将化形的强横妖物，连沉朦都难以抵挡。
一切种种，都让随着她下山时活力四射、众志成城的同伴，如今个个气息萎靡，摇摇欲坠。
而这一切，都怨她。
风合景：他说我们不熟……不熟……不熟[爆哭]
风合景同学虽然一开始跟（）一样嘴硬，但他反应快啊，一发现自己确实对温晓同学有意思，就立刻摒弃偏见，直接跑来刷存在感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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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一剑破长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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