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次呼吸都漫长无比,时间仿佛凝固在颈间那点致命冰凉上。
茶盏散发的阴森气息仍萦绕温晓指尖,但此刻占据所有感官的,唯有紧贴喉咙的锋刃,带起一阵又一阵眩晕,令他几乎站不住。
他强撑起身子反问道:“阁下是谁?”
身后一片死寂,若非那柄剑在冷风中稳如磐石,不见丝毫的动摇,温晓险些以为,那少年已消失不见。
冷汗顺着面颊滑落,温晓却不敢动,更不敢回头。
死亡的阴影从未像这一刻这般清晰,连梦中的绝望都比不上。
他闭上了眼,又猛然睁开,试图在这寂静与恐惧交错的夜色里,抓住那一缕清明。
就在他睁眼的那一刹,身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嗤笑:“倒是泰然,可惜,毫无用处。”
少年似乎上前了一步,一股温热气息拂过温晓耳畔,隐隐携着一股枝头嫩芽气,身上布料吹久了寒风,贴上温晓时还带来夜色的冷意。
温晓的身体绷得更为僵硬,只觉身后人的压迫感如实质般袭来。
那柄横在温晓脖颈的长剑未有收回,反倒与主人一起,又向前抵近几分,雪白利器映着月色与烛火的光辉,晃眼又漂亮。
“阁下这是……”
温晓勉强定下心,偏头费力去望身侧,却根本见不到说话的少年,只能瞥见剑柄处刻着“玄天”二字,还有在月色下微微晃荡的浅青色剑穗。
玄天……这人是中州的宗门弟子?
温晓心下一沉:“阁下,我们间是否有什么误会?”
“嘘——”身后的少年打断他,声音带着耳语般的亲昵,内容却如冰霜寒冷,“先别说话。让我猜猜……能从昏睡阵里脱身的,若非覆影鬼本身,便只有覆影鬼的同伙吧?”
覆影鬼?
这是什么?
“不,我从未见过覆影鬼,也非其同伙。我不过凑巧惊醒……”
温晓不自觉后退一步,想要避开冷刃的威胁,却不慎撞到少年身上。
身后之人的触感似冰冷,更似温热。那股奇异的嫩芽清新离他更近几分,稍稍驱散了夜间寒意。
温晓愣了愣。
少年也是一怔,呼吸微微错乱。
他停顿片刻,又笑了声:“那你身上,怎会沾有妖魔秽气?”
妖……魔气?
难道这人,认识前世身为魔尊的自己?!
温晓心弦猛地一乱。
不、不!
他不能自乱阵脚!
那句“妖魔秽气”,多半指的是“覆影鬼”的气息!
温晓缓缓收紧袖中五指。
他强迫自己稳住声音:“我……不知。但我等受君家邀请,来南域去参加请仙宴,绝无可能……与妖魔有染!”
少年又嗤笑一声:“君家竟如此落魄,连闲杂人等都邀请了?”
“阁下……”温晓艰难地开口,试图用言语周旋,寻回一线生机。
未等反驳,那少年似觉无趣,逆着月光从暗处走出,步入烛火光辉中。
他约十七八岁的模样,一身朴素黑衣,分明言辞刻薄,却偏偏生了一副清秀含笑的好模样。他脑后长发束起,偶被冷风带着吹起又吹落,最终乖巧落至肩上。
温晓瞧着少年漫不经心收起长剑,又瞧着夜风吹起少年刘海,露出一双黑沉沉的含情目。
他望着少年那双眼眸时,呼吸忽地一窒。
一股强烈的熟悉感瞬间攥住了温晓呼吸。
仿佛在梦中、在前世封存的记忆里,他曾见过无数次这双眼睛,他们有过无数交集、又最终留下无尽的仇怨与遗憾。
他直直望着少年,竟一时忘了避退,更忘了先前的冷器威胁。
这人,是谁?
许是温晓的目光过于专注灼热,又或是门外传来新的异动,黑衣少年倏然抬眼,精准对上他的视线。
只是一刹,像是撞见什么极其厌恶的东西,他眸间那点残存的笑意瞬间冻结,似水结了冰,又成了霜,冰凉凉得不可撼动。
而那柄刚归鞘的利剑,以更为凌厉的姿态再度横在温晓身前。
“你究竟是谁?”
荒谬感如潮水般席卷而来,温晓被逼着后退数步。
他终于明白为何会觉得少年眼熟,只因这人盛满憎恶的眼睛,与梦中那仙尊冰霜般的眼眸,竟有几分相似!
温晓扯出一个极其勉强的笑:“阁下这是何意?在下谢延,是祈水谢家子弟。”
“祈水?谢家?”
少年歪了歪头,面色未有丝毫缓和,依旧与梦中那人持着一模一样的寒意。
“既为无名的修真世家,怎会派你赴宴?”
长剑下滑,点在温晓心口。
少年面无表情地宣判:“你,根本不是修真者。”
温晓额间落下一滴冷汗,他悄无声息后退半步,却已背靠窗棂,退无可退。
他声音嘶哑,承认得干脆:“阁下慧眼如炬。”
“为何滞留城外?”
少年紧追上前,两人间距离瞬间再次缩短。
“菱花城闭城早,车队未赶上时辰。”
温晓飞快答道,眼尾余光瞥向小床中了昏睡阵的青泽,袖中五指不知不觉间早已紧握成拳。
“我与阁下素昧平生,无冤无仇。不知可否请……”
“收剑?”少年嗤笑打断,嘴角勾起毫无温度的弧度。
“谢公子难道真未察觉出你身上的异样?”
察觉什么?
温晓不解,手臂却在不知不觉间,比先前更为僵硬难行。
忽地,他瞳孔骤缩。
他从少年眼瞳中,见着自己身上涌出大片大片的青黑色雾气,不多时聚了大半个屋子,笼住了烛火微光。
“你从昏睡阵中脱身,恰好闯入我们对覆影鬼布下的天罗地网中,身上还带着浓厚的邪祟气息……”
少年修真者扬起久违笑意,故意拖长了尾音。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雾气起伏着,一股股阴森寒意猛地从四肢百骸中炸开!那寒意并非来自外界,而是源自温晓身体内部,似无数条冰凉毒蛇疯狂啃噬他的血肉骨髓。
温晓闷哼一声,踉跄着撞到一侧茶桌,手指死死按在桌沿,指尖绷得发白。
这痛楚,可与梦中魔气肆虐不相上下!
“看。”
少年仿佛发现了什么新奇玩物般,他凝视温晓痛苦垂头的模样,月色下眼眸里,此刻摆在明面的厌恶不自觉褪去,只留眼底一抹深沉。
他本想撇开温晓发丝,欣赏温晓痛苦的模样。
可当指尖触上,却鬼迷心窍般执起眼前人垂落的发丝,指尖无意识般摩挲发尾,声音也变得飘忽:“有人类身体作掩护,气息还能与之融合……你不就是,覆影鬼金蝉脱壳的完美皮囊吗?”
随着少年冷漠声音落地,温晓周身再度泛起浓稠鬼雾,如同活物般一丝丝吞噬躲在地面的影子。耳边除却自己的喘息与擂鼓般的心跳,另有一道道低沉的、混杂的喧哗,犹如索命的冤魂,在他脑海里不断回响。
他难以置信偏过头,目光直直撞上那持剑威胁的少年,瞧着这面热心冷的人,缓缓向他勾起毫无温度的唇角。
睡梦中的青泽、走道的异响、门缝的阴影、刺骨的北风……
还有那突然又起的诡谲梦境。
难怪叫做“覆影鬼”,原来自他踏入客栈、或在更早的时候,就已被盯上。
温晓恍惚明白了什么,可惜指尖厚雾已如活物般猛然收紧,死死缠住他碰到的茶杯。
指尖一松,瓷杯应声坠地,摔得粉碎。
他只觉天旋地转,意识如碎裂的瓷器般,将被汹涌的黑雾彻底吞没。
在雾气弥漫的昏暗室内,黑衣黑发的少年依旧漠然,仿佛这一切的挣扎崩溃都不过是场无聊闹剧。
“砰!”
厢房猛然自外撞开。
一白衣少女出现在门口,她跃过屋内诡异景象,目光径直落在黑衣少年身上:“覆影鬼呢——”
她顺着少年的手,又望见伏在桌上面色惨白的温晓,硬生生将后半段后吞回腹内,皱起眉问:“怎么回事?”
“师姐。”
少年执着发丝的指尖一顿,随即若无其事松开。他笑着收起剑,抬眼时已隐去眼底那抹阴翳。
“此人已被覆影鬼附身。”
他说得平淡,面前的少女却似炸了毛般,不顾形象喊道:“那还不过来帮把手,把覆影鬼逼出来!”
她瞧着少年纹丝不动模样,狠狠皱起眉催促:“你愣着干什么!”
“无事,我现在来。”
少年笑了一笑,低头望向半昏迷着的温晓时,眸色依旧晦暗。
鬼气在二人灵气催动下发出阵阵尖啸,狰狞地扑向四周。
少女凝起神色,正欲专心对付自温晓身上抽离的覆影鬼,忽地面色一慌,眼见那邪祟朝温晓身边心不在焉的少年身上扑去。
“——阿景,小心!”
……
阿景?
这个名字,猛然撞入温晓混沌的意识深处。
……谁在唤温景?
还是……听错了?
温晓挣扎地撩开眼皮,可这个名字还是如最后一根稻草般,伴着少女身上绽开的灵光,与少年难得急促的应承,瞬间压垮他最后一丝摇摇欲坠的清明。
眼前画面剧烈晃荡,鬼雾忽起忽落地抽离出体,一片痛苦间,唯有少年碰到他肩膀的触感格外清晰。
温温热的,与这人冷漠的语调截然相反。
温晓脑海一片混沌,在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刻,他似乎透过了眼前少年,隐隐又瞧见那人。
那个,同身侧黑衣少年有着相似名字的——温景。
他的弟弟。
眼前狰狞的鬼雾、冰冷的剑意、身体的剧痛,此时此刻都模糊远去,他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拖拽着,坠入另一片深渊。
他在黑暗里,嗅见秋末雨夜,看见了那个缩在墙角,满眼恨意的孩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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