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是府中老人。
听谢夫人说，她原是温家祖母从一处道观带回的侍女，在谢夫人嫁入温家前，一直侍奉在温家主身侧。
待到温晓出生后，柳氏也紧随其后诞下一女，取名温苒。而后数十年再未得宠，只安生守在自己小院里，平日里极少出门。
温晓也有许久未见到她了。
他想过梁姨娘、卢姨娘、甚至怀疑北苑之事是谢夫人刻意透露给两孩子的，却唯独没想过，这或许出自府里最安分的姨娘之手。
“大少爷。”
柳氏面色温和，眉眼平淡轻轻扫过身前三人，只向温晓点头。
温昭温蕴缩到温晓身后，有些好奇地张望不远处这个陌生妇人。
柳氏颜色普通，远不及其他几位姨娘娇艳，两孩童看了看只觉没意思，又仰头看着自家兄长。
温晓按着提灯，在灯火下微微一笑。
“夜露深重，姨娘怎一个人在外边？”
柳氏目光飘忽带过四周，又压低眉眼轻声道：“我那猫儿这几日不知跑去何处，寻遍院子也不见踪影。今夜又听这面有些动静，想着兴许是它回来了，才出来看看。”
柳氏住的院子离西苑说近不近，她会听见这处动静也算合理。
她也确实养了只狸猫，那是在她与女儿温苒分开之后养的。
这番话看似没什么漏洞，但也消不去温晓心中的疑虑，他早已见识过后宅的暗流涌动，这几年更是没少被卷入泥潭。
“清州最近来了一批沿海商人，姨娘的狸猫许是贪着腥味跑出去了。”
温晓的余光随着她静静打量周边，又安抚道：“我方才领这两个孩子逛了一圈，也没见着狸猫。姨娘不如早些回去休息，明日我让青泽去外边打听打听。”
温蕴略显懵懂地眨巴眼眸，揪起温晓衣摆不做声。等柳氏离去后，她才从温晓身后探出。
温晓逮着她鬼鬼祟祟的神色，垂眸问她：“你们见过那狸猫？”
温蕴吐了吐舌头：“见过啦！前几日在池塘边遇着它时，它就一动不动了。”
“然后呢？”
两孩童无辜地望着他，异口同声：“什么然后？”
温晓眉毛一皱，又是头疼又是无奈。
“辛姨娘知道这事吗？”
“知道，”温昭拍拍胸脯，“就是阿娘把小猫处理掉的。”
温晓嘴角微抽，一时语塞。
他早说了，辛氏不该把主意打到自己和谢夫人头上的，其他几位姨娘与温晓那些弟兄，才是她应费心应付的对象。
哪怕是温晓不常与柳氏接触的人，也清楚明白那只狸猫于她意义非凡。
如今狸猫尸体离奇出现，本身便是一个圈套，可谁能想辛姨娘还闷头跳进。
最终温晓也只能叹口气，拎着那两闯祸精，将他们带回主院。等他攥着玉佩回到自己房中时，天边已隐约泛白。
这一夜便如此乏味地过去。
温晓回到温家后又连着忙碌了好几日。不是埋首书卷，便是出外巡视商铺。等他忙过这一阵，才惊觉春花已开遍清州。
这些日子温家也发生了许多事。温家主回来后，柳氏紧接着去状告辛氏，明言她养的狸猫被温昭温蕴害死，恳请温家主和谢夫人主持公道。
这本是预料的事，但温晓后来在饭桌上听着谢夫人不急不缓地道来，才知父亲态度耐人寻味，也不听解释，只模棱两可将最宠爱的那两孩子关了禁闭。
“也不知道你父亲在想什么。”
谢夫人冷笑一声。她早早撤下筷子，腕上戴着一对紫玉新镯子，面对温晓时神色又温柔至极，仿佛那日的争执并未发生。
温晓端着一盏汤水，在热气氤氲里低声应了一句，也没说其他的话。
谢夫人问他：“听说封家公子邀你明日出游？”
“嗯。”
温晓微微蹙起眉，这请柬他下午时才在外边收到，怎的母亲夜间便已知晓？
说起这封家公子封霁明，温晓与他也勉强算得上好友。
此人来头不小，据说家族与大渊皇室沾亲带故，但当家家主身上只担着虚职，多年来固步清州，远离朝堂纷争。
去年夏日时还发生过一个小插曲，封霁明登门求娶温苒，那时温家上下长辈都极看好他。
可惜结局却是郎有情妾无意。
温苒一改往日的温顺，顶着众多反对声音硬生生驳回了这门亲事，温家长辈觉得丢份，也看温苒越发不喜。
封霁明倒没心没肺，对这事一点也不觉尴尬，平日去温家遇见温苒，还是照旧打着招呼。
他此次邀请温晓，纯粹是为春日诗会凑个人场，添些热闹。
谢夫人咽下一口清茶，淡然扔下一句：“明日让温苒同你一块去吧。”
“娘，”这回温晓真是皱起了眉，“这不合适。”
温苒是未出阁的女子，让她主动赴曾有过桃色绯闻之人的宴会，只会徒增尴尬。
“柳氏日日到我跟前哭泣，不是哭她那狸猫，就是哭她女儿，说温苒被她连累，到现在都没许下良缘。”
谢夫人仍旧是温和的模样，她望着自己长子，口中虽说着别人，但又似乎是在点温晓。
“她也是忧心温苒前程，想着如今温苒心态或有转变，这才打算碰一碰。”
“温苒也同意了？”
谢夫人看着温晓笑：“她自然是同意了。”
温晓心里并不舒畅，他对自己这个妹妹虽谈不上熟络，但也知道温苒心不在此，只怕是受不住柳氏的念叨，这才勉强答应。
“那我与封公子说一声吧。”温晓搁下汤勺，远远望着天边悬着还未落下的夕阳。
“说起来，封公子也常与我提起温昭温蕴，恰巧这两日他们被关着也该闷坏了，不如让他们也随我们一起，出外散散心吧。”
谢夫人正待起身的动作一滞，回神看向温晓。
“旭儿似乎很喜欢他们？”
“娘亲说笑了，他们都是我的同胞，我自然一视同仁。”
“嗯。”
谢夫人笑了，眉眼萦着异样的喜悦。
“旭儿长大了。”
妇人宽慰叹息着，她轻轻留下一句话，又看了一阵温晓，唤来青泽问了几句，这才带起一群侍女从厅里离去，朝着夕阳消散的方向离去。
等到第二日清晨，温晓朦胧从睡梦中醒来，扶着有些昏沉的头慢吞吞下了床榻。一偏头，便见里屋的窗棂不知何时被推开，随着枝头新发的绿芽一同映入眼帘的，还有温昭、温蕴那两双扑闪扑闪的眸子。
温晓顿了顿，抬眸略过他们头顶。
“青泽。”
他扬声唤道。
“把他们带去外边候着。”
青泽远远应了一声，好说好歹将那两祖宗从树杈上扒拉下来，临走前温蕴还满脸不服气，嘴上不住嚷嚷着：“我找我兄长说话，你拉我作甚！”
青泽吭哧吭哧拽着他们，气得面色发白，嘴上也不住嘀咕：“总欺负我算什么本事，等容大哥从皇都回来，有你们好看的！”
这对双胞胎今年不过十二，说起来也就比青泽小了三岁，但因着修真缘故，力气还比青泽大了许多。
若不是温晓临进屏风前面色过于冷淡，他们断然不肯从树上下来的。
等温晓一推开房门，二人又不知从哪钻出，你一言我一语甚是活跃。
“兄长，父亲说你今天要领我们出去玩？”
“我们去哪呀，是不是去清州的运河？听说那儿可好玩了，天天都有大集市！”
他们自柳家归来后就一直待在温府，偶尔几次出门也是陪同温家主赴宴，说来还真没机会见识清州的春日。
温晓瞧他们一眼，心底止不住无奈。
这可真吵。
早知道就不该应下。
“去逛诗会。”
“啊？”
温昭瞬间沮丧地垂下头。
“诗会啊……念叨诗词文绉绉的没意思。”
温蕴撇嘴白了她哥一眼，转而冲温晓邀功：“谁说没意思！反正我要去，总比在家里闷着好！”
三人走到温家大门，早有两顶小轿备在门外。温苒身边的大丫鬟立在其中一顶轿子前，远远朝温晓福身。
两小孩正准备热热闹闹上同一顶轿子，温晓拦了拦，看着温蕴说道：“去你苒姐姐那顶轿子，陪她说说话吧。”
“啊？”
温蕴小脸一皱，满是不情愿。
她和温昭自从回到家后，也就跟温晓稍微熟悉些。
那什么温苒温承等哥哥姐姐一概没见过几次面，母亲更是严防死守，拒绝他们和其他人过多接触，生怕那些阿兄阿姐对他们不利。
温蕴扭捏了半天也没动，她小心翼翼瞧着温晓，只可惜她家漂亮长兄面色温和如玉，墨瞳更是毫无波澜。
最终她也只能悻悻然走到另一处轿子。
封霁明此次诗会地点选在府外，坐落于青冥山山脚的桃花林里。甫一下轿，便能望见漫山遍野的桃花。
封霁明生得风度翩翩，儒雅随和。他身为封家大公子，却对官商都提不起兴致，更愿意与文人墨客为伍。
不过比起吟诗作对，他又更善于丹青，特别是山水楼景，每一幅皆是中上之作。
诗会宴请的人并不多，姑娘家更是寥寥无几，除去封家女眷与两三个世家女孩，就只剩下温苒与温蕴。
温晓在封霁明迎过来时隐晦扫了一眼全场，都是清洲的熟面孔。
“冉妹妹也来了。”封霁明对着被帷幔遮住面孔的温苒微微一笑，视线又挪到温昭温蕴二人身上，颇为惊奇地扬起眉。
“这两位想必就是名动清州的少年才俊吧？不愧是修真者，这形态气质皆是仙气飘飘。”
温晓见两兄妹骄傲地挺直胸膛，微微扯了扯嘴角。
再让封霁明夸下去，只怕这二人真要飘飘欲仙了。
“嗯，他们正好休假回家。”
温晓简单介绍了一番，又对温蕴说道：“你去你姐姐那吧。”
温蕴低着头小心撇嘴，她这下总算明白了，今天她来就是个凑数的挡箭牌。
这可真没意思，早知道不来了。
唉，人呐，果然不能贪图热闹，更不能……被兄长那份美色蒙蔽了双眼。
小屁孩还是很有活力的……写得我都觉得自己年轻了几岁[摸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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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诗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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