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您在说什么？”
温晓攥紧了信纸，难以置信地望向谢夫人。
“……什么叫，一条生路？”
他脑海一瞬闪过诸多画面，却快如刀光剑影，抓不住分毫。
“旭儿。”
谢夫人掩嘴痴痴笑着，也不理会温晓的质问，只自顾自重复着：“他迟早会回来……再死到阴暗的角落里……”
“同他那贱命的娘一样。
“他欠下的……他抢走的……通通都要还回来！”
“娘，你到底对他做过什么？”
温晓半蹲下身子，也不顾身上还发着冷，径直按在谢夫人的手腕上，固执问道。
“他如今是修真者，您为何如此笃定他的行踪，甚至断言他会来求您？”
窗外绿枝在风里吱呀作响，室内的烛火微弱跳动，似是风雨欲来。
温晓久久凝视着谢夫人浓艳却扭曲的眉眼，忽地想起母亲这一生里最为自豪的，便是她东域名门的出身。
谢家祖上踏入中州，似乎仍在中州身居高位，是连林文兮都要尊称一声“谢老”的存在。
能让未来的中州霸主都留心的人……
谢家老祖在中州的地位，不言而喻。
“是谢家？老祖出山，还是……
“您从谢家得来什么秘法，用到了他身上？”
谢夫人面上痴容在听见“谢”字时收敛了几分。她仰起头，细细打量着温晓，打量着这个她一手培养的孩子。
她说温景不像她的孩子，可温晓，又何尝像她？
他没有谢家的野心、没有谢家的贪念、更没有谢家近乎偏执的好强。
他在这温家，已经被养废了。
可偏偏，那份被她视作缺陷的温润之下，藏着此刻令她感到凛然的敏锐。
这份聪明，如今竟用到了她这个母亲身上。
“能令修真者中招、甚至这么多年来无人察觉，这定是中州失传已久的秘术吧？老祖为何会将如此秘术留在下九重，又恰好被您所得？
“这是否……与您当年发觉柳姨娘是个妖物，却选择隐瞒有关？”
温晓紧盯着自己母亲，越是思索，越是在酷暑夏夜，惊出一身冷汗。
“您一直强调温景抢走我的东西，又对我未能成为修真者耿耿于怀，对温昭温蕴的存在更是恨之入骨，话里话外皆视我为蝼蚁、妒修真者为天……”
温晓浑身僵硬，将剩余字词从牙缝里逼出。
“所以，若温景真的回来了，他求的是什么生路？即将失去的修为？还是浑身伤痛的身子？亦或者……握不住的命运？”
他想起最初梦境里，白衣的仙尊执起剑抵在他咽喉处，一字一句控诉，是他害得他，失去了修为、毁去了灵根。
“……换命？”
除此之外，温晓再也想不出还有什么能让那个曾背着他走过漫长雨夜，又喑哑允诺将他带回中州、还他一个家的温景，最终再一次与他反目成仇，拼得你死，我活。
谢夫人面色一沉，在窗外阴云密布、雷声轰鸣前掩起红唇低笑：“旭儿，你猜得已经很近了……只不过还是差了些，差了那么一点点。”
一旁的侍女战战兢兢上前搀扶，她捧起自己有些凌乱的鬓发，宛若鬼魅般轻飘飘说道：“娘提醒你一句，陆家的人，可不止在查那畜生的行踪……他们是借此为跳板，朝谢家投去了兴趣……陆家绝非善类，你可别傻乎乎地往他们铺好的陷阱跳，巴巴凑上前再问信中内容。”
“牵扯到温家不打紧，可若是连累你外祖一家……”
谢夫人任由侍女摘下发饰，低声笑起。
“你是娘唯一的孩子了……你定不会让我，失望的吧？”
此时此刻，她化尽面上恶毒，不再是满脸怒色痛骂温景的深闺怨妇，而是一名，即将完成作品的创造者，满是欣赏与威胁地望着温晓，容忍他身上所有曾令自己痛不欲生的缺陷。
只因这些缺陷，都将在她的补充下，一一，消失。
她的孩子，不会输给任何人。
-
温晓从谢夫人院子里出来时，天边恰好泼下大雨，瞬间淋在他与青泽身上，冲尽了额间细密的冷汗。
“少、少爷！”
青泽急忙拉上温晓，躲到一旁长廊避雨。
他满是心疼地看着温晓，望着自家少爷被雨水打湿的苍白面容与沾满水珠的眼睫，只觉呼吸都伴着空气压抑起来。
“都怪我没用……您、您别伤心了，夫人她……兴许只是气不过，胡乱扯了个由头刺激你，这世上哪会有什么换命秘术啊。”
青泽小心翼翼劝慰着，他又瞅到温晓紧紧攥在手中，再也看不清字迹的信笺。
“要不……我去问问阿姐？看看她能否打探到景少爷的去处？”
“不必。”
温晓已然冷静下来。
他浑身湿漉，身子却站得笔直，目光冷淡地落到一廊外豆大的雨珠上。
雨水冲刷了枝叶尘埃，汇成小溪流迈入池塘。
“在她口中，别的消息兴许有假，但与温景有关的，绝无虚言。”
她是真心实意恨着温景。
“这里边最大的疑点，不过是谢家为何会有如此逆天之术。”
但有林文兮对谢家老祖的认可，加上前世自己的种种异样，似乎让这秘术的存在也多了几分合理。
“以及，秘术可有解决之法。”
前世的结局是他死了，温景活了下来。
那便是，存在的。
“至于君家那边，因着请仙宴一事，我们已与君家交恶。青泽，你要记着今日教训，莫要写信自送把柄，反坏了青诀的前程。”
“啊？”
青泽瞪大眼睛，满是疑惑。
“我们……何时与君家闹翻了？”
他惶恐地瞅着温晓沉静的面色，不敢多问，逼着自己转动脑筋，最后恍然：“噢！是因那场雷劫吧？我们被君家的人抓起来了，后面还是风道长救了我们！”
一提起风合景，二人皆是一顿。
青泽眼前一亮，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般：“对啊！风道长也是中州的修士！他定比阿姐清楚‘千篁境’里的宗门！说不定，还知道所谓换命的秘法！”
青泽头一回发现，那个总爱黏着自家少爷的修真者，有这么多优处。
“这样也不用冒险去问陆少爷，直接一步到位，询问风道长便能让所有事迎刃而解！”
温晓却只无声望着外边雨珠渐小。
盛夏的暴雨，来得快，去得更快。
他有些难以启齿，掩饰般地垂下头，茫然望着紧握信纸残渣的左手。
罗仙镜被林文兮一剑毁了，连带着天落葵的令牌也失了。
最重要的是，风合景留下的那道月形印记……也丢了。
“我……不打算寻他帮忙。”
他不想让风合景知晓温家这些龌龊。
也不想让风合景见着他如今狼狈的模样。
他当初为了不引起怀疑，用了假名去骗了这人。若再被发现……温家如此不堪，他又牵扯众多……
他害怕风合景会嫌麻烦，然后，一走了之。
风合景本是天之骄子，纵有出身带来的些许迷茫，也早在雷劫中凝结金丹时烟消云散。如今的他未亡于前世雷劫下，一越成为少年前传奇人物的弟子，受宗门长辈器重。
他前途一片光明，未来更是可能踏入天盟，成就不亚于前世温景的事业。
温晓不愿意，拉着他共淌泥泞。
温晓本是想趁这段时间将温家安排明了，待风合景重回下九重，只会见着同请仙宴时一样从容安然的他。
而不是同如今这般，自身难保、焦头烂额。
如今已是六月盛夏，距他与风合景约定之日，越来越近了。
温晓闭上眼睛，显露出久违疲惫。
温景的事，是他必须了结的因果。
不仅是因他当年一念之差将温景拉入温家泥潭，更是因为，他前世对这人亏欠良多。
温景的隐患未除，他便无法心安理得地与风合景一起，更无法保证他们的未来。
可如今温景线索中断，他要么去寻陆云楚再问一回，要么，只能等待……
但如谢夫人所说，陆云楚对他心有戒备，他若问了，只会暴露温家内部更多不和，无异于自投罗网。
温家、谢家，可都不是经查的家族。
谢夫人正是看破这一点，才肆无忌惮地烧了信件。
残存的雨珠不时从檐角滚落，青泽悄悄抬头看着温晓的面色，又望着窗外渐浓的夜色，心急如焚。
“都怪我……
“少爷，要不我去求陆公子吧？我就说信件不慎丢了，求他再写一回！”
“没用的。”
温晓低叹一声。他按了按额头，将手中纸张彻底揉碎。
“今日之事若能令你长个教训也是好的。你先回屋吧，我要外出一趟。”
青泽心里虚得很，鼓着气颤颤劝阻：“少爷，天色已晚，还是……”
温晓摇头止住他。
“我去寻驿站的人。你刚取信回来就遇上母亲，绝非巧合，多半是不知哪儿出了内鬼。”
若不及时处理，后患无穷。
温晓暗叹一声。
他的母亲心机与城府，远比他想象的更为深沉。
不过福祸相依，此番被动暴露，或许能让谢夫人放松警惕，让他得存后手。
温家遇磋磨，驿站现内鬼，陆家暗设防……可没听说，城主府自天盟贵客离去后，还生出什么动静。
未尝不可……转投城主府。
温家从前背靠谢家，后来因着温昭温蕴缘故，与柳家越走越近。如今更是因温承婚事，大有尊陆家魁首之势。
可陆家作为清州最特殊的存在，无论背后所属的究竟是何势力，都定然不归大渊国。
而城主府，却是大渊国最坚定的拥护者，与陆家多次结怨念。
温晓低垂眼眸。勾起今夜的第一抹笑意。
他迅速思量，对青泽叮嘱：“你即刻回去，按往常那样给温容回信，三更前将信件交到正门眉眼带疤的侍卫手中，剩下的，便不用管了。”
突然发现立秋已经过了……然而小说里的剧情……还停留在夏天啊啊啊啊[爆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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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换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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