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言的沉默在二人之间蔓延。
温晓垂着眼眸，指尖摩挲过杯盏。
茶水微凉，距他与风合景见面，已过了一炷香的时间。
外边各方监视人马，想必也等得不耐烦了。
终于，眼前的少年转过身来。那双如星辰璀璨的眼眸，此时戾气未散，掺杂了几分了然的讥讽。
“你今日这一番废话，说到底，都不如摆脱温家来的有意思。”
温晓蹙了蹙眉，顺着他说道：“据我所知，天盟对你们修真者约束甚严。你若有个皇亲身份……定比温家养子便利。况且以你如今的修为，皇室只会拉拢，绝不会轻易开罪。”
风合景向前逼近一步，两人呼吸交融，仅剩咫尺之距。
他确实比温晓高了一些，半年的光阴在他身上刻画得淋漓尽致，将他眉眼与身型生得更具压迫。
他微微低下了头，高束的马尾滑落几缕发丝，带着凉意扫过温晓搁在桌上的手背。
“可是温晓，我即便不借皇家之势，也能压得你们喘不过气。”
温晓不动声色收回了手：“温家并非只有你一个修真者，父亲还有一对子女在外修行。你或许能解决我们，但中州不会允许你擅动下九重的修士。”
风合景歪了歪头：“听起来，你对中州甚是了解。让我想想……你方才似乎提到了一人，‘林文兮’？”
他放沉了声色：“她，告诉你的？”
见风合景主动提起林文兮，倒让温晓忆起刚回到温家的那几日。众多事情接踵而来，清州更是来了数不胜数的修真者，都因一个的命令而来。
而林文兮，不仅是天盟首徒，更与前世的他们……关系匪浅。与“天盟”一起，一再出现在他前世的梦境里。
温晓仔细端详着风合景的神情，试图窥探其中关联。可他在风合景面上什么都寻不出，这人黑黝黝的眼珠子里，只映着他的模样。
清晰，且执着。
温晓愣了一瞬，又与之错开视线，坐了回去。
他避而不答：“林姑娘对温家修习的晚辈，颇为照拂。”
“这是要拿天盟压我了？”风合景跟着他落了座，笑吟吟地问，“温晓，是不是我不答应，就只能等着被你彻底抛弃？”
……胡言乱语。
这都是什么话。
温晓眉心一跳：“我从未想过对你不利。
“纵使你日后入了皇室，在我心中，始终是……”
“行了。”
风合景冷下脸打断。
少年不喜欢听见那个词。
他抿着唇漫不经心收起灵剑，没去看温晓逐渐变得复杂的神情。周遭结界破碎，午后的暖阳斜着从红透的石榴树杈间落下，铺在他发上。
“既然这是你希望的，那我便再成全你一次。
“温晓，你又欠了我一回。”
“你……等下，我和你同去封府。”
温晓心头莫名一慌，脱口而出。
然而少年转身离去的动作未有停顿，只留下一声意味不明的哼笑。
温晓僵在原地。他动了动指尖，低声道：“封家除你生父封瀚文外，其余的都算不上什么恶人……他们不是陆家，你，别对他们动手。”
人群中的风合景似乎回头瞧了他一眼，待他定睛追去，又瞧不见那人的身影。心中那点别扭怪异的情愫，随着他发颤的话语，重新被压入心底，不见天日。
他不敢深究。
哪怕他知道，风合景眼中依旧是他。
可是风合景和温景，终究是不同的。
虽为同一人，身份仅一字之差，却是天差地别。
他不可能对着一个前世的“死敌”，亦或是杀死他的人，再升起半分妄念。
风合景也不该，再继续执迷不悟。
这人可是立过誓，要去杀死“魔尊”的。
人群熙熙攘攘，风合景的身影早已不见踪迹。
温晓续了一壶新茶，在等待的间隙里，他忽地掀起一抹无奈的笑。
那个“重生”之人，倒比他这个记忆残缺的，更不让人省心。
-
封府。
自昨日起，封瀚文的心便一直提在嗓子眼里。
他总觉将有大事发生，但数来数去，也不过是城主府对他的监视又严了三分，以及，陆家大公子失了踪。
陆云楚失踪一事，他自然第一时间知晓。因陆家派过人来询问，但他未去参加温家婚宴，对陆云楚的去向更是毫不知情，只得草草打发了那些人。
熟料，又紧接着传来陆家去质问城主府的消息。
可惜，至今没有陆云楚的下落。
封瀚文招来心腹，低声吩咐几句，又示意其离去。
整座封府，都同他的心一般躁动不安。
午后，小厮寻到他，匆忙附在耳边汇报：“大人！外头盯梢的人里，除去城主府的人，好像还多了一拨人！”
“多了一拨人？”
封瀚文皱起眉头。
“可知来历？”
“属下不知！但城主府的人一见他们，就撤走了！”
“……皇室的人？不对。
“他们即便赶来清州，也应当先去温家。”
封瀚文背起手，在书房里踱步思虑。
窗棂外正对着院里满树青翠，鸟儿叽喳的叫声甚是尖锐，覆了所有的声响，扰得他更为烦躁。
他本就是贪生怕死之人，要不然当初也不会选择支持更有登帝之向的武亲王。可谁知就这一回押错宝，偏巧是个毫无根基的年幼皇子登上了位，害得他这些年只能龟缩清州！
思及时，封瀚文断然挥手，道：“备马，我要去陆府！”
他就不信，城主府敢在陆家眼皮子底下对他们封家下手！
陆家那么多修真者门客，岂是一个城主府能够抗衡的？
小厮急忙应了一声，回身准备安排。谁知一转出屏风，惊见外屋不知何时多了一道身影，几名侍女东横西倒，晕在地上！
“你是谁！”
小厮骇然后退。
那道人影转过身子，露出一张清俊却陌生的面孔。
屋里的封瀚文听见动静，满是不耐地踏出里屋，却在见到少年的那一刻，愣在原地。
“你就是封家主？”
风合景上下打量了会封瀚文，又将注意力移到一侧的书柜之上。他随意挑出一本，一翻开，是账本。
“别动！”
封瀚文大喊一声，眼里满是晦涩，死死盯着风合景。
眼前这个少年……面容似曾相识。封瀚文不自觉地滚动喉结，怔愣间，又见风合景不顾劝阻，将那一排书架翻得一片狼藉。
直到府卫们从前院跑来，急速将风合景围起，封瀚文才松了一口气，沉声怒喝：“你是何人？为何擅闯封府？！”
风合景对满是数字的账本兴致缺缺，他将其一一塞了回去，这才得空回了封瀚文一个笑容：“有人说，你是我的父亲。”
“大、大胆！”
紧跟着府卫踏入书房的还有封霁明，他与父亲的院子隔得近，听说父亲有危险，更是急忙跑了过去，此刻累得直喘气。
他听见风合景的话，怒气从四面八方升腾，恼得他抢在封瀚文前骂了一通。
“胡言乱语！你是什么人？也敢擅攀皇室宗亲！”
风合景的视线随着声音，挑剔地落在封霁明身上。
他瞧了几眼封霁明的五官，冷笑了一声。
封霁明生得更像他母亲，但那鼻子与下颌的轮廓，与封瀚文如出一辙。
不像他……与那个“生父”无半分相似。
但风合景本就没有指望过亲情，于他而言不像封瀚文更是极好。
他心中也未有怀疑温晓在这一事欺瞒，毕竟那人心思深得很，从不做没把握的事。他说封瀚文是自己的生父，那多半就倒霉的，真的是了。
“我有没有胡言乱语，可轮不到你说话。”
他睨了眼这位血缘上的“兄长”，转而挑眉瞥向封瀚文。
“封家主见了我，难道不觉得眼熟？”
封瀚文沉默片刻，道：“我知道你，你是温家那个修真者养子。”
封霁明随着他的话猛地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打量风合景。
“是了。”风合景无视四周刀锋相向的府卫，凡人的兵器于他而言如同虚设。他兀自勾起唇角，“但你也知，我只是养子。”
“自我进门，封家主的视线未有一刻从我身上移开……难道你真的认不出？”他抚了抚自己的面容，眼中掠过一丝嫌恶。
“我这张脸，想必像极了我那早逝的母亲吧？”
封瀚文面色沉沉，抬手止住满面紧张的一群府卫。
“小友说笑了，封某只有一位夫人，也只有一个孩子。”
“哦？那我前日怎么听陆家下人议论，未来的陆家侍妾是您的亲生女儿，而非什么旁支掩盖？”
风合景找了把椅子，好整以暇地坐下。
“我瞧那女孩的眉眼，也与你有几分相似呢。”
他的灵剑随意搭在外边，露出一截雪白，令得众多府卫护起封瀚文，齐齐向后退了数步。
人群中，唯有封霁明破口怒吼：“放肆！即便你是温家人，也不可信口雌黄！”
见风合景冷冷的视线飘到他这边，封霁明身子一颤，面颊瞬间涨红。
封瀚文也是一皱眉。但他并未呵斥儿子，也未亲自辟谣，只耐着性子极为客气地说道：“早听闻温家养子不受温家待见，今日一见小友果然如传闻那般寻亲心切。可惜封某实在没旁的子嗣，若小友需要帮忙，倒可派人帮忙寻找你的亲族。”
风合景叹了口气。
这封瀚文还真是油盐不进，看来温晓……失算了啊。
封家根本不敢认呢。
“封家主这番话，着实令人心寒。”风合景撑着下巴，含着一点笑，“可惜您的表情早已出卖了你。见了我后如此惊讶，是因为，你认识我的母亲吗？一个普通侍女，又怎会与你相识？”
他所坐的明显是封瀚文的主位，红木入手光滑，椅背雕龙画凤，极尽奢华。
书房的布置也极有意思，风合景仅是粗略一扫，便发觉起数个暗格与长灯下的黑茫茫的暗室。
封瀚文正欲开口，院外却有了新的动静，封夫人疾步闯入。他便将未尽的话咽了回去，重复道：“封家与温家素来交好，小友若有所求，封某定当尽力搜寻。”
冥顽不灵的老东西。
风合景懒得理会，将目光转到封夫人身上。
这位保养极好的封夫人面色惨白，摇摇欲坠。她显然是在路上听到了风声，却不是冲着封瀚文而来，反而颤抖地指向封霁明，尖利的嗓音脱口问道：
“明儿！你、你院里怎会关着陆家少爷！”
封霁明：啊？我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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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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