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安区,晚上19:43。
天气,小雨。
街上大雾弥漫,高耸的摩天楼外壁爬满滋啦闪烁的全息广告,稀稀疏疏的水洼遍布街道。
一只喝完的易拉罐被人一脚踢开,叮铃哐啷跑到黑暗的巷子口,紧接着又被人拿起。
“嘿,真是粗鲁的家伙。也只有我才会疼你。”
那人出了巷子,将到手的易拉罐宝贝似的擦了两下,然后放在身上。他看起来很老了,脚底趿了一双拖鞋,穿着件破了很多洞的外套,露出的右手手臂泛着金属光泽,头发遮住的面容下只有一只机械义眼隐隐亮着红光。
雾气模糊了街上的光源,老家伙哼着歌,看上去心情很好。
雨水淅沥沥打湿他的裤脚,但他浑不在意,慢悠悠溜达到一间已经打烊的义体修理店前。
老人对着门三长两短地敲,接着抬头看向最上面的监视器。
片刻后门开了条缝。
一个面相粗犷的男人探出头,高大的身躯堵着门,他看清老人的脸,皱眉道:“找我什么事,尼克?”
尼克咧嘴一笑,露出豁了个口的金属牙:“还能什么事,大晚上难不成找你偷情?”
“省省吧,”老板嗤笑一声,视线在尼克裤腰那里扫荡一圈,毫不留情地戳破:“你那档子事在新安区除了刚出来的小崽子,还有谁不知道。”
尼克嘴角一僵,没意思地摆摆手,推开老板往里走。
店里的灯光浑浊,空气中满是机油味,里面的架子上堆满了半成品机械义体,尼克走进来,找了个椅子坐下。
这会他才看清老板身上穿了件粉色兔子睡衣。衣服完全被他撑大了,显的不三不四。好在他对别人的爱好并不感兴趣。
老板慢两步进来,看了眼尼克,没说什么,转而按下墙边的按钮。
墙从两边打开,露出里面的升降梯。
尼克疑惑他怎么不动了,刚要出声催促,却被男人抢先:“老东西,”粉兔子背过身,语气狠厉,“要是再让我发现,你趁我不在偷我店里的东西,你知道后果。”
尼克摸了摸鼻子,半晌,从兜里掏出机械义眼,磨磨蹭蹭地放回架子上。他小声嘀咕,这家伙就算穿着兔子睡衣也完全是只暴力兔子啊。
半个钟头过去,老板从升降梯里出来,手里拿着个盒子。他先是看了眼自己的机械架,才把今晚刚到的东西递给尼克。
尼克见到盒子的第一眼眼神就变了,他阴沉着脸,颤着手接过盒子。
“东西保真吗?‘蝰蛇’先生。”
老板居高临下望着他,实话实说:“东西到手,我还没验过,也就你对这破烂感兴趣了。”
尼克摸着盒子的金属纹路,刚要打开,又放回兜里,他咳嗽两声,起身边走边说:“‘蝰蛇’的人品我还是信得过的。”
修理店门口。
老板目送尼克消失在街尾。
他刚刚撒了谎,其实他看过盒子里的东西。那里面是一个几十年前就淘汰掉到生物芯片,因为芯片本身的问题,现已被联邦列为禁品。
老板不知道尼克要这东西干什么,就像尼克的身世一样,没人知道尼克在来到新安区之前是干什么的。
他伸出手捏住睡衣帽檐,手腕一抖戴在头上,转身进去了。
*
尼克离开店,街上的人流渐渐多了起来。
“各位市民晚上好,据最新消息显示,新安区目前有一大批不法分子混入,希望广大市民提高警惕,如若见到可疑人员,请立即上报联邦警局,电话热线XXXX—XXE 。”
新安区是全联邦有名的三不管地区,各种肮脏的、见不得人的交易在黑暗的角落里进行。每隔一段时间摩天楼上大大小小的全息屏幕就会亮起,提醒市民注意人身安全。
尼克暗骂一声,该死的市长估计又要以开启这堆破烂为由停电了。
他并不关心来了多少人,这里随便抓个人都有一段相当精彩的履历。只是停电意味着他又得花自己的晶核发电了。
尼克揣紧怀里的盒子,想赶紧回家看看。他往身后扫了眼,确认没人跟着,脚步一拐进了旁边的巷子里。
这条巷子是连通隔壁街的近道,他平时走惯了,今天下意识还走了这里。
只是比平常黑了点,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能是雨水打湿了地面上的青苔,再加上他的二手义眼让他不太能看清脚底下的路,他走的很艰难。
所以当尼克抬脚踢到什么东西的时候他并没有多在意,只以为是废弃的箱子或者什么电器挡了路。
但很快,他僵在原地。
“操,什么东西?”
尼克下意识捂住装盒子的那个兜,声音惊疑不定。
黑黢黢的巷子里一时间只听得见尼克急促的呼吸声,他动了动略微有些僵硬的手指,把义眼的照明功能打开。
他决心,待会要是照出来个恶心玩意比如说尸体,这地方以后就不走了,平白惹一身晦气。
义眼的红光打开,尼克哆哆嗦嗦挪过去。
废弃的垃圾桶旁,一个约莫五岁大的孩子蜷缩在那里。小孩露出来的手臂白的发青,一动不动,像是死了。
尼克忍不住唾骂一声。
他站起身随便甩了两下手上沾的水,余光扫到角落那团‘尸体’忽然动了下。
义眼的照明红光还没关,冷汗再一次爬上尼克的背,等他壮着胆子一格一格把脑袋转过去时,首先看到的是一双黑黝黝的眼睛。
而眼睛的主人正随着他试探性的走动转动脑袋。
空气又冷了几个度,尼克粗着嗓子问:“你、你没死啊?那搞半天不说话装什么尸体?”
寂静蔓延。
尼克怀疑这孩子是个哑巴,他也是闲得蛋疼,跟个哑巴废话个什么劲。
天气真是该死的冷,雨还下个没完没了。不过皮肤青成那样,肯定很冷吧。估计是谁家不要的孩子,现在还活着,但能不能活过今晚得另说。
疾行的脚步忽快忽慢地掠过一个个水坑,在斑斓的水面牵起一圈圈涟漪。
啪。
尼克忽然停下,脚下是他刚刚没注意踩进去的水洼。
他忽然给了自己一巴掌。
干脆利落仿佛是踩进水坑的回响。
想什么呢,老不死的东西。
自己都活不了了还可怜别人,疯了不成。
于是他甩了甩鞋子上沾到的水,迈过水坑就走。
*
半个小时后。
两条街道相连的巷子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进来的人影鬼鬼祟祟,最后在垃圾桶前面停下。
“嘿,小鬼,你爸妈不要你了吗?”
人影稍稍弯了下腰。
一片寂静。
尼克直起身,心想是不是他太凶了,吓得这小孩不敢说话?
于是他清了下嗓子,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像个坏蛋,“老子……我不是坏人,但我今天心情好,可以给你点吃的……”
“饼干?不喜欢吃?”合成饼干是硬了点,他琢磨了会,换了一个:“还是说你想吃快餐店?”
“……”
老家伙说得嘴皮子都要秃噜了,还是没见这小孩答应,他心一横,“去我家怎么样,给你住一晚,我家还剩了点营养液,”他肉痛了会,威胁道:“别不识好歹。”
“……”
气氛依旧僵持。
尼克抹了把脑门沾上的雨,十分后悔绕回来的决定。
正如他所说,他今晚心情好,又恰好自己那点可怜的善心发作。但是收留一晚,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极限了。
这下白费好心,又气不过,心想这崽子是不是太贪心了点,难不成还要老子收养他?
他转过身,发誓不会管了。
可他刚迈出腿,衣角忽的被人拽住。
尼克低下头,先是看见一颗毛茸茸的脑袋,脑袋的主人露出一双透亮的眼睛,好半天迟疑地点了点头。
*
小家伙前几天才破茧,身上的衣服是他捡到的。
刚到这他就一直在消化脑子里一行接着一行出现的符文,好像他天然可以看懂,可他并不知道这些东西出现的意义。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眼睛总是控制不住抽搐,身上的皮肤也一直发痒。
只是本能地压制着身体里某种不安的躁动。
有时候他不想再想那些符文,可脑子里除了这些空白一片,于是只能接着想。
后来他听到了人类的脚步声,在很远的地方。
那个人类进来了。
很吵。
他循着声源抬头,然后被光照了一下。
这种光刚睁眼时他就不适应,眼睛会痛,现在也是。
还是很吵。
过了会,已经走掉的人类又折返回来。
他才意识到这个人原来在跟他说话。
可是他完全听不懂,他还没学会人类的语言。
人类的语气逐渐妥协,人类又要走了,这次也许是真的走了。
他忽然回想起先前,在路上看见的两个人类,一个在制造噪音,另一个在对方安静时,以极低的频率上下晃着头。
于是本能地伸出手拽住人的衣摆。
也许这是人类特有的交流方式。虽然他并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他还是在抓住那人的衣摆后,模仿着回应。
*
新安区。
晚上21:01 。
从现在起这里才像是真的“活”了。
这里霓虹灯彻夜通明,机械引擎咆哮,非法改装的摩托从中心街道横穿而过,这一举动仿佛催化剂,彻底点燃人们压抑一天的心。
和这些躁动的心格格不入,尼克慢悠悠走在前面,身后跟着个把衣服顶在脑门上的小孩。
本来出了巷子,尼克走了有一会才发现小孩没跟上,沿路找回去就见他站在巷子口不动。
尼克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但只有把衣服顶头上这崽子才愿意跟他走。
老家伙看着亦步亦趋跟着他的小东西,心里被一股说不清的情绪包围着,昏昏涨涨。
风混着细雨蒙在尼克脸上,他在前面挡着混乱的人流。过了会,还是没忍住补了句:“先说好,只收留你一晚,不要想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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