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达曼机场外的停车场，郑居庸趴在方向盘上抬头望天，算起来，她的航班还有1个多小时才起飞，自己还是把车子开得有些快了。
当一切尘埃落定，郑居庸的心里忽然空落落的，喃喃道：“但愿你没那么喜新厌旧，下次见面，让我有机会从头来过。”
人们说，只有在失去时才知道错过什么，大概就是这般感受吧。当他被困在与乔琪的感情漩涡里浑然不知所在时，管盈在有条不紊得备考、择校、拜师、申请、租房、搬家、开启新的生活。她总是目标明确，清楚得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往哪去，要去做什么；而他却截然相反，早已失去了方向，如同一只陀螺，只会在原地徒劳空转了。
管盈的离开，彷佛拔走了他内心荒漠里最后一棵可以临时依附的大树，倾刻间失去了她的根须作抓手，他的心便只能随着无情的流沙陷落、陷落...车子迟迟未启动，他只想在这里多赖一会儿，拒绝思考［自己接下来该往哪里去］这种艰难的问题。
手机响起时，才将他的心绪从云端再次拉回了现实。
“儿子，你快回来吧,”是从家里打来的电话，妈妈的声音颤抖而慌张，“钢厂...你爸他，怎么办啊？”
因为乔琪的事，郑家父子俩的冷战之久，旷所未有。这段时间以来，郑太太被夹在中间，只好时不时假装不经意说露嘴，如此为两头传传话缓和关系。可今天，出了这么大的事，她再不能冷静处之了。
郑居庸陡然坐起：“我爸怎么了！”
“你爸他...”听到了儿子的声音，郑太太一下子在电话里泣不成声了。
电话被旁边的李工接了过去：“小郑总，是这么回事。厂里已经到了升级设备的最后一步，那3号高炉在准备淘汰停炉的时候，铁水击穿了炉壁，外泄造成了事故...”
郑居庸心下一沉：“有伤亡吗？我爸呢！”
“郑总一直守在一线...现在正在手术室里，不过医生说情况还算稳定，你不用太担心。区政府的领导、公安、卫生、消防单位已经赶去到现场组织抢救了，好在你爸当时反应得快，补救措施及时，跟在他身边的几个工人都是轻伤，但高炉近处的那名作业工人失踪，恐怕凶多吉少了...”
西城钢材安全生产了三十多年，突然发生了这种险情，任何人都没有处理经验，郑居庸也慌了神：“怎么会这样...我，我这就买票回去。”
电话又突然被赵经理接了去：“等一下！居庸，管管在不在你旁边？”
“不在，她明天开学，今天就要返回西雅图。”
“唉呀，那就只能靠居庸你了！”赵经理转头对旁边的郑太太说道，“嫂子，别怪老赵我心狠，这时候咱们自己人不能乱啊。钢厂是郑总的心血，等他出手术室，知道我们所有人都围着他转，把事情晾在一边，他只会更心急怄火出状况，我们大家得分配妥当，替他把该做的事先做起来！”
“老赵，你说该做什么，我不知道啊...唉哟,这可怎么办啊...”郑太太对钢厂的事并不了解，出了这么大的事，早已经六神无主了。
见郑太太没了主意，赵经理回到电话上来：“居庸，你信不信老赵我？”
如果不是管盈私下央了赵经理去云南帮忙，他现在恐怕还被困在乔家的采石场里，事后赵经理更说到做到，替他紧守这秘密，他当然信赵经理的为人和能力。
郑居庸：“赵叔，我该做什么。”
赵经理对着电话，严肃道：“李工是区政府的人，有些话他不方便说，但我老赵是西城钢材的老人了，这时候只要你小郑总信我，我老赵就敢冒这个尖！我了解你爸，钢厂走到今天这步，只能进不能退，咱们这时候不能只顾着悲痛，事情不等人！等安顿好你爸爸这边，我和李工、深圳丰华的陈工就要赶回钢厂去值守，眼下最重要的是控制后续事态的发展，我们必须尽快拿出章程来。这件事闹出了人命，处理不好就全盘皆输，我们大家都没有经验，但京西现在正好有一号人物能帮我们！我知道华钢的武老总最近正在接触你爸爸，华钢是最早一批的国企老字号，灾情事故善后、革新设备配套流程优化这些，他们都有一套成熟的应对办法，只要你同意，我这就去邀区政府的领导一起出面，请了他来救急指挥！”
郑居庸：“华钢？这个武老总可信吗？”
赵经理：“老管大哥知道，管管也该有些印象，咱们早年做出口业务，都是跟在他武老总的屁股后面捡漏的，他算是业内公认的老前辈了！他早退了休，这回也不知是谁把他请出了山，他找上你爸爸，是为了帮华钢的中东分公司挖走管管，这事你爸爸一直托词厂里事多，避着没见他。你既然在沙特，就先别急着回来，去搞清楚华钢在中东那边什么情况，他们怎么突然盯上了管管？我们去请武老总，只怕他要趁机拿管管这事作条件，你知道管管她，但凡西城钢材需要，她没有不答应的。但你爸肯定不同意放她走，外人不知道，咱们可都知道，你爸早把管盈当自己闺女了，谁会把自家闺女往外送？这事要办，也难办。突破口就在华钢的中东分公司那边，你得抓紧时间，去扫平了这颗雷！居庸，你现在赶回来也帮不上忙，在那边替你爸爸把事情解决了才是真的帮他的忙，你能明白这点吗？”
在沙特这几天，他从未听管盈提过有关华钢的事，但以管盈的履历，和她在迪拜经营钢铁外贸多年的名声，被华钢这样的大厂留意到，也不是不可能；加上管伯伯撤股退出，外界以为管盈也跟着脱离了西城钢材，这才动起游说挖人的心思吧。
郑居庸从未如此头脑清醒过：绝不可以让管盈离开西城钢材！她从来都不只是西城钢材的一员，她是他的家人，是他郑家不可或缺的一份子，她简直比他这个郑家的亲儿子还要重要！
“赵叔，我明白，这事交给我。我爸和钢厂，就先拜托你们了。”
老赵欣慰得点了点头，将电话还给郑太太：“嫂子，你要怪，就怪我吧。”
郑太太明事理，这时有位老伙计肯站出来帮郑家主持大局，她感激还来不及，抹了一把眼泪，强装镇定：“老赵，你说的对。老郑这辈子，把钢厂看得比他的命还重要，我代老郑多谢你了！”转而对电话里的郑居庸嘱咐道，“儿子，等你爸醒来，妈会跟你爸解释，你自己在那边，尽力而为吧...管管就要开学了，你管伯伯也已经退了休，他们在美国人生地不熟，难处也不少，咱们家里的事就别再麻烦他们了。”
妈妈的意思很明确，不想牵连管盈，但给一句［尽力而为］，可见妈妈对他这个做儿子的，并没有多大的信心。而赵经理说得就更加直言不讳了，［你现在赶回来也帮不上忙］...他到底是那个不争气的，没什么好怨怼，只有自责窝囊。
机场上空残留着早班飞机划过的白色痕迹，好在他刚刚将管盈送离了这片是非之地，好在他曾确认过她的心意：她也从未想过离开西城钢材。
一切还来得及。
......
广州，说唱节目的录影棚内。
从备采间回到临时休息室，助手们迎上，帮乔琪迅速换好了服装。作为节目尾期的“天降踢馆”选手，节目组给予了超乎寻常的重视，为乔琪的团队配备了专门的休息室，并特意加强了安保，严格控制外部人员接触，优待等级几乎接近于节目导师。
换好了衣服，乔琪接过玲姐递过来的手机，一屁股坐到化妆台前，任凭造型师们在头脸上拆补妆造，为接下来要录制的决赛舞台做准备。
局势能有今天这般扭转，全靠经纪人玲姐不离不弃为她运筹。
玲姐凑近坐在她旁边的一张小凳子上，抓紧时间在手机屏幕上为她指出前三条热搜：［三花阿俏机场发飙］、［钱绍威 已离婚］、［乔琪踢馆回归］，开心道：“我说什么来着，重庆丽姿那种小作坊根本接不住这波天大的流量，三花阿俏赢了几场比赛，简直狂起来没边了，连接机的粉丝也敢diss！呵，咱们这行，但凡靠公开揭短、拉踩对手上位的，迟早要遭反噬。上周踢馆赛，她变本加厉地diss你，幸好你没有接她的茬，咱们老老实实唱歌，格局也有了，音乐初心也有了，粉丝同情心也有了，真是打了个翻身仗，赢得漂亮！”
“她从来都不是我的对手。”乔琪对自己的唱功一向自信。
经纪人玲姐此时当然要顺着她的心：“是呀，她前面之所以能把菲欧娜打退，根本不是凭实力，还不都是因为她在歌里爆了你的料？你当初突然退赛，对外说是身体原因，但粉丝都认为是节目组利用你炒高节目热度之后就卸磨杀驴，这种时候，阿俏突然冒出头来，diss节目组和钱绍威，为你打抱不平，惹得全场观众莫名其妙跟着她沸腾，导师也只能顺水推舟让她赢啊！但大家都不傻，事后回过味来，她还不是利用你的**博自己的利益？什么girls help girls，假仁义真小人...活该粉丝把她堵在机场！”
说到这，玲姐停顿片刻，抬眼看了看她的脸色。乔琪不喜不愠，可谓平静得出奇。
相较于音乐比赛节目的输赢赛况，观众们更盼着能亲眼目睹一只娱乐圈大瓜落地，毕竟外界关于她和钱绍威的流言，已经日胜一日的喧嚣离谱。而待会儿的决赛舞台至关重要，在这种舆论压力下，难得她此刻还能泰然处之。
自打将她从云南接回来，玲姐有时候觉得她变得听话了，有时候又隐约担心她心里憋着什么大招。
玲姐铺垫了这么多，终于旁敲侧击道：“重庆丽姿为了捧阿俏，利用我们就算了，但阿俏连着节目组一起diss就太心急了，rapper想红出头，要real但不能太real啊！节目组就算明知道怎么回事，也不能傻到捧个冠军出来砸自己的节目吧！咱们呐，待会儿上了台，一定再接再励，保持住格局，别被有心人一激将就丢了分寸，争取先把比赛拿下，把冠军落袋为安，用实力说话准没错！”
这段时间以来，经历了如同过山车一般的震荡起伏，乔琪变得沉稳和沉默了许多。她懂得玲姐之所以还没放弃她，并不是因为多么认同她的所作所为，而不过是因为自己身上的商业价值。
而今她与玲姐的相处，更像是因为利益而捆绑在一起的生意伙伴罢了，她无法再像以往那般对玲姐骄纵任性，而是学会了理性合作，说话也越发客气有礼：“玲姐，辛苦你了，你放心，我一定好好珍惜这次机会。不过我担心，我妈还没有跟我那个哥哥完全断绝关系，只怕她稀里糊涂又给她儿子塞了什么证据...麻烦你安排人，帮我盯紧一点家里。”
玲姐信誓旦旦：“这事你放心，我派人在云南和广州两头盯着呢，无论如何都要保你把这收官舞台拿下来！你那个哥哥也真是见识浅，问钱绍威要不到钱，竟然爆料给重庆丽姿那种小作坊，以为借着阿俏的嘴爆出来，把事情闹大就能倒逼着钱绍威拿钱平事了？娱乐圈的水有多深，哪是他能想象的，阿俏敢靠diss节目组红出圈，不就是笃定这招能勾出背后的钱绍威来？钱绍威这种老炮，只要勾勾手指，随便放点资源给丽姿，阿俏就老实服贴了。他们两方合作利益最大化，你哥能捞到什么好处，他只会把你这妹妹毁了！”
乔琪眼神空洞而麻木，喃喃道：“毁了我的，何止他一个。”
但求今晚过后，所有的风波都平息了吧。
乔琪摸了摸小腹，怅然问道：“他是真的离婚了么？”
玲姐叹息一声，回道：“听说钱绍威跑到日本一个山上的寺庙里去避风头了，那些记者也真是厉害，竟还能找上去...他这种躲在幕后的人，桃色新闻越多反而越有助于他打开名气。这世上总是对男人，尤其对有才华的男人宽容得很...他倒没澄清和你的关系，也没澄清与阿俏的是非，只对记者说了一句：他已经离婚了。乔琪，听我的话，你不要再与他这种人纠缠下去。才子风流，一句单身就撇清了，等热度褪去，他照样东山再起，但女人不一样，你要付出的代价太大了。”
乔琪苦笑一声：“我一早就知道，这世上没有什么公平。”
玲姐担心她赛前消沉，鼓舞道：“你也别太伤心，好在这世上还有小郑总那样的男人呐！他是真厚道啊，你家里那些叔伯兄弟们，可是把他扣在采石场里整整二十多天啊，他出来时没报警，也没怪你半句，更没提退婚...这样的男人，打着灯笼也找不到啊！只可惜你不喜欢他...再过半个月就是你俩婚礼的日子，到时候所有关于你和钱绍威的流言就不攻自破了。你只要拿下说唱圈第一个女生冠军的身份，低调忍耐到婚礼之后，咱们就算熬出头了！”
她的家人、她招惹的资本、她面对的世道，全都待她不公，但这些不公都与郑居庸无关，偏偏却是他白白受她连累，替她遭受...第一次，她心中对郑居庸感到亏欠。
“他没有怪我，是因为他对我不再抱期望了。他没有提退婚，是因为他不把婚礼放在心上了。玲姐，他不喜欢我了。”
乔琪最后摸了摸空瘪的小腹，看着镜子的自己，眼神仍是空洞，她所能拥有的，只剩下这绝地求生的事业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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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第 8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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