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旭刚走到医院门口的时候,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直到抵达了母亲病房所在的楼层之后,心里隐隐的不安感才突然化为了现实。
电梯门左右移开,出现在眼前的是病房区长长的走廊。
以往在这个时间点,病房区的家属都走得差不多了,走廊应该很安静才是,可今天却完全相反,走廊上站满了人,医院走廊吵嚷得像个市集,却也没有看到医生和护士出来维持秩序。
所有人都在向走廊的深处张望,林知旭一瘸一拐地越过人群,一步一步向着人们视线的终点走过去,每走一步,心里都揪得愈紧一分。
他还没走到母亲的病房前,已经看到了那扇结实的暖黄色大门此时正洞开着,他急忙上前查看,却发现房间里空空如也。
“诶诶诶,让一让让一让!”就在这时,终于有医生和护士出现,可他们却行色匆匆,并没有停下脚步,而是分开了聚集的人群,推开应急通道的门走了进去。
林知旭也提起拐杖,向应急通道走过去。
医院当中,唯一一个必须要走应急通道才能去的地方,肯定是天台。这个应急通道离祝谷燕的病房不算太远,一些答案似乎已经呼之欲出了。
可是当林知旭走到应急通道门前的时候,却发现那里已经被医院的保安守住了,为了把围观的人群挡在外面,他们还拉了一条警戒线。
林知旭艰难地挤到前排,却还是被保安给拦了下来:“别看了,都别看了,该回去的都回去吧。”
“叔叔,”林知旭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发生什么事了?谁在天台上?”
保安似乎已经回答了不少遍这个问题,见到他这样的一个小孩来问,也没什么耐心回答,只是敷衍道:“上面正忙着救人呢,别添乱,赶紧回去。”
“叔叔,我能进去看一下吗?”林知旭不愿离开,继续追问道。
“不行,快回去。”保安摆摆手,继续驱赶着包括林知旭在内的人群。
当林知旭还在想法说服保安的时候,突然又有几个穿着蓝色警服的警察穿越人群走了过来,跟保安简单交代了两句便进入了应急通道。
没过一会儿,林知旭就看到自己的父亲,跟着其中的一个警察走了下来,两个人站在楼梯间的平台上,低声交流着什么。
林知旭赶紧向父亲招手,林荣彦也注意到了被堵在门外的林知旭,便迈步走过来,警察也跟了过来。
“你怎么在这?”林荣彦的声音有些沙哑,听起来很是疲惫的样子。
“你说今天会来接我的,我没看到你,就自己过来了。”林知旭说。
林荣彦似乎这时才想起自己和儿子之间的约定,他仰起头,叹了口气。
“里面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妈妈不见了?”林知旭急忙追问:“妈妈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这都是大人的事。”林荣彦回答得很干脆,“你回去妈妈房间,别乱跑。”
刚才正在跟林荣彦说话的警察上下打量着林知旭,突然开口道:“林先生,这是您跟祝女士的儿子吗?”
林荣彦点了点头:“对。”
“那,能让他……”警察似乎想要提议些什么,但是刚开口就被林荣彦打断了。
“不用了,不要把小孩子扯进来,他还小。”林荣彦说,“他下周还有很重要的考试。”
“哦……既然您都这么说了……”警察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跟林荣彦一起,重新往天台的方向走了过去。
林荣彦还不忘回头冲林知旭说道:“回去,等着。”
林知旭捏紧了拐杖的握柄,手心的汗让握柄变得异常湿滑,他转过身,一步一步地回到了空荡荡的特需病房里。
与走廊上的喧嚣相比,病房里实在安静得近乎诡异,除了病床上的被子被打开、被子下空无一人之外,一切看起来与往常似乎并无两样,甚至连戴澄送的围巾还被挂在床头,上面还残留着身体压出来的褶皱。
床头的柜子上放着直饮机和一些塑料水杯,林知旭和戴澄本打算在直饮机旁边放一个花瓶,在里面放一些鲜花,让妈妈每天睡醒,都能第一眼看到美丽的鲜花,但是这样的设想,却还没来得及实现。
独自坐在病房里的林知旭,似乎与外界隔绝了,只能听见偶尔从走廊上传来的喧闹声,或是窗外传来的警笛声。
他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连走廊上的人声都渐渐消退了,林知旭却始终没有见到任何人走进这间病房的大门。
他再次拄起拐杖,来到了已经重归宁静的走廊上,应急通道已经被锁死,还用警戒线封了两道,林知旭知道,上面已经没有人了。
他乘着电梯回到了一楼,准备直接回家,他已经意识到,父亲似乎又把他忘了,今天他不会再看到父亲或是母亲了。
林知旭拖着伤脚,慢吞吞地走在常年亮灯的急诊大厅里,醉酒的、斗殴受伤的、突发疾病的……各式各样的急诊病人在林知旭身边穿行而过。
悲恸的哭喊和痛苦的呻吟一股脑地窜进林知旭的耳中,引发了耳内强烈的嚣鸣,无论什么声音进入耳中,都成了泡沫爆炸般的声音,使他整个人就像是溺在了水里,他禁不住停下了脚步,抬手拍打起了自己的耳侧。
这时,他面前的急诊室却刚好打开了门,几个医生和护士推着一张病床走了出来,病床上的人从头到脚都盖着白布,只有一只手隐约露在外面。
林知旭仅仅只是一瞥,就看见那只纤长苍白的女性手腕上,环着一条黑色的带子。
接着,林荣彦的身影也突然出现在床边,他低着头,跟着病床一起向前走去。
林知旭想去看清父亲脸上的表情,可视线却突然变得模糊起来,他想大声呼唤父亲,可是一张嘴,喉咙里却像是被灌进了海水。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出车祸的那个雨夜,恐惧如潮水般充斥了整个狭窄的车厢,林知旭绝望地敲打着车窗,可母亲却死死地踩着油门,将几近窒息的他一起带向无底的深渊。
“同学,你没事吧?喂,快来人!这里有孩子晕倒了!”
“他窒息了!送急救!快!”
“小朋友,同学?能听到吗……”
“让一让!让一让……”
……
眼镜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脸上落了下去,眼前只剩一片影影绰绰,像是小时候看的万花筒,花花绿绿眼花缭乱,却又什么都看不真切。
“小旭,爸爸买的万花筒好看吗?”妈妈的声音。
“好看。”林知旭乖巧地回答。
“扭一扭这个镜片,可以看到更多花纹呢,再看看?”妈妈纤长秀丽的手抚过他的头顶。
“好。”林知旭拿起万花筒,果然看到了不一样的花纹,又扭了扭镜片,花纹又变得不一样,再扭一扭,眼前却只剩下了一片白光,再也没有新的花纹出现了,“妈妈,看不见了。”
没有人回答。
“妈妈?”
林知旭拿下眼前的万花筒,却看到母亲的背影立在远处的青草地上。
“妈妈害了你们。”母亲回过头来,留恋地看了林知旭一眼。
“你以后要照顾好自己。”
声音在微风中飘散,轻柔得像是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抚过林知旭的脸颊。
林知旭突然猛吸了一口气,喉咙发出破旧风箱一般沉厚的声音,一股冰凉的空气从他的喉咙穿过,直抵心肺,随之而来的,是血肉传达出来的、真实的苦痛。
梦中的白光变成了手术室顶部的无影灯,母亲站着的青色草地,变成了医生们身上青绿色的手术服,见到他清醒过来,医生们都很惊讶,连忙放轻声音安慰他,让他再等等,马上就能出去了。
他想问问自己怎么了,却发现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说不出一句话。
医生安抚道:“别急,别急,很快就能说话了,恢复期不会很长的哦,别着急。”
说着,医生和护士们都干练而迅速地收拾好了带血的垫布和手术工具,调整好了林知旭躺着的病床,将他推了出去。
门一开,却没有人等在外面,医生禁不住问道:“孩子家长呢?”
一旁的护士回答道:“他爸爸刚被警察叫去笔录了。”说着,护士突然放轻声音,接着说道:“刚刚跳楼那个女的,是他……是他妈妈……”
“哦……”医生了然地叹了一口气,“难怪这孩子会突然喉痉挛,肯定吓坏了,这么小的孩子怎么受得了……”
“嘘,别说了……”
林知旭躺在病床上,眯缝着双眼,医生和护士的那些话语,都像是眼前的一束束灯光,模糊成了一条条看不真切的光带,在不断地向身后流去。
手术结束后将近一个小时之后,林荣彦才终于在林知旭的床前现身,林知旭已经做完了各项检查,此时早已睡下了。
林荣彦拎起一把折叠椅,在林知旭的床前坐下。他的手里还捏着一大沓大小不一的单据,缴费的、挂号的、手术存根、死亡通知单……五颜六色的纸片堆叠在一起,几乎快要拿不下。
他用空着的那只手松开了自己脖颈间的领带,整个人身上紧绷着的气质瞬间松弛下来,他双眼木然地望向儿子喉间厚厚的纱布,喉头也不知不觉间绷紧了。
“对不起……”
林荣彦把脸埋进手掌里,深深吸了一口气,那股气憋在喉头,堵住了胸口翻涌不止的酸涩。
在没有人看得到的地方,泪水湮开了印满文字的纸张,留下了一朵墨色的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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