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澄把郭皑从路边捡了起来，就近送到了学校附近巷子里的小旅馆，用他的学生证开了个房。
所幸旅馆老板已经看多了这些来开房的小年轻，并没有抬眼多看他们，这让戴澄稍微松了口气。
把醉得跟死猪一样的郭皑扔到床上之后，戴澄自己也卸了力气，往后栽坐到沙发上。
今天他也算是大发善心，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把这家伙从路边扛上来，怎么着都得让他记自己的情吧？这个好人可不能白做。
戴澄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就站起身到洗手间用冷水弄了条湿毛巾，往郭皑脸上一糊，手法略有些粗糙地帮他擦起了脸。
冰凉的毛巾果然让睡梦中的郭皑很不舒服，被戴澄稀里糊涂地擦了两把脸，他就皱着眉头，不太舒服地睁开了眼睛。
“诶，诶诶，你还好吗？”戴澄凑上去，拍了拍他火热的脸颊，催促着他醒来。
郭皑的眼睛半睁不睁，恍恍惚惚地迷茫了半晌才聚焦，漫无目的地左右飘了一圈，最后才注意到站在一旁的戴澄。
“你是……”郭皑还有点迷糊，他试图坐起身来，却因为脑袋太晕，又一头栽了回去。
“之前我们见过的。”戴澄怕他又睡过去，赶紧接着说道：“在林、额……陆、陆悠鸣的宿舍门口，还有上次在湖中央的亭子里。”
“我记得的……”郭皑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脑门，“你是戴澄。”
“额……嗯。”戴澄不想细问他怎么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只是说道：“我刚好在路边看到你，你都吐晕了，我就把你带过来休息醒酒。”
“……”郭皑又环视了一圈周遭的环境，甚至似乎比之前更清醒了一些，他轻轻“嗯”了一声，老老实实地说道：“谢谢你，真不好意思……”
戴澄瞄了他一眼，犹豫片刻，又往他的方向探了探身子，有些好奇地低声问道：“你……还好吧？怎么喝成这样？是出什么事了吗？”
“……”郭皑用手掌捂着眼睛，轻轻按摩着，听到戴澄的问话，他的动作顿了顿。
“我……其实，上次我就想说来着，没来得及，嗯……就是……”戴澄抓了抓头发，不好意思道：“我觉得，挺对不起你的……上次在湖心亭，是陆悠鸣让我配合他忽悠你的，那个什么……我不是故意的，我想跟你说对不起来着，一直没机会……你看，我这次也算帮了你了，咱们扯平了，好不好？”
戴澄叽里咕噜说了一堆，也不知道郭皑听进去没有，他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我没怪你。”郭皑说，“不是你的错，这回……也算是我欠了你一个人情。”
戴澄抿抿唇，他没怎么跟郭皑打过交道，不敢确定他这么说，究竟是话里有话还是真心实意的，便试探性地说道：“我刚刚……还碰到陆悠鸣了……”
郭皑放下手，露出余醺未消的脸庞，那脸上挂着一种习惯性的温和，和丝丝袅袅的哀伤神情。
“他……是不是又找到新……新……”虽然陆悠鸣不干人事儿，但要把“新欢”两个字说出口，对于戴澄这种三观正直的好青年来说，还是有点困难，“新的……额，对象了……”
“呵呵。”郭皑轻声笑笑，似乎是觉得戴澄在措辞上的为难实在是没有必要，他用力支起胳膊，将自己撑坐起来，说道：“他就是这样的人。”
戴澄左右看了看，站起身，拿了一瓶酒店电视桌上的矿泉水，拧开，递给了刚刚起身的郭皑。
郭皑接下，冲戴澄笑笑：“谢谢。”
“所以……”戴澄在床边重新坐了下来，小心翼翼地问道：“你喝醉，也是因为这件事吗？”
“……”郭皑叹了口气，苦笑道：“很傻是不是？我明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还为了他要死要活的。”
戴澄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为了忘记林知旭已经有女朋友这件事而没日没夜工作的自己，就能比试图用喝酒麻痹神经的郭皑更明智吗？
“说来也可笑，我都这么大岁数了，还被个小孩子耍得团团转。”或许是酒意未退，郭皑的话匣子也很快打开了：“你不知道吧，我们第一次在一起的时候，他还没成年呢。”
“啊？”戴澄有点懵，不知道这个“在一起”是不是他理解的那种在一起，这种“在一起”……它合法吗？
“那时候我刚刚才意识到，自己可能喜欢同性……我很迷茫，想要去酒吧看看别人是怎么交往的。”郭皑浅浅抿了口水，接着说道：“不知道喝的里面是不是被放了什么，我很快就开始头晕。我有点害怕，就赶紧出去了。”
“那天，是陆悠鸣18岁生日的前一晚，他在酒吧门口徘徊，刚好碰到了我。”郭皑脸上的醺红似乎又深了一些，“我稀里糊涂就跟他走了，后来……第二天我醒过来的时候，看到了他的学生证——他昨天还是未成年，我们甚至不认识。我觉得这太离谱了，就在他醒过来之前跑了。”
这陆悠鸣，是真的不做人啊……戴澄听得咬牙切齿，心中对陆悠鸣的刻板印象又加深了。
“后来在学校里，我也有意避开他，可孽缘就是孽缘，躲不掉的。”郭皑垂眸，眼神复杂，“学校文学社办了书法大赛，我拿了奖，就有人来请我帮忙抄写一些诗歌卡片。可不知道怎么的，我手抄的一份情诗，居然落到了陆悠鸣的手里。”
“可能是恶作剧吧，我原本也不知道这件事，直到他来找我。”郭皑手指用力，轻轻挤压着手中矿泉水瓶的瓶身，听到“啪”的一声脆响后又松手，“他跟我说，可以接受我的告白。”
听到这里，要不是还有偶像包袱，戴澄真是恨不得一个大大的白眼甩到天花板上，这陆悠鸣，自恋也要有个限度吧！
“我不答应，还是躲着他，可他好像觉得我这样很有意思，追我追得更紧了。”郭皑自嘲般地笑道：“说实话，我可能是有点喜欢他，所以……我躲了一段时间之后，最后还是沦陷了。”
“刚开始交往的时候，他对我很好，可以说是全心全意的。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过，我第一次感受到，被人这样爱着的感觉。”提起当初的那段日子，郭皑的嘴角微微翘了起来，“我也真的爱上了他，沦陷的速度，让我自己都觉得害怕。”
看着他脸上的微笑，戴澄明白，哪怕沦落成现在这副狼狈的样子，郭皑恐怕还是爱着那个混球的。
“可是他找我，或许只是因为我一开始拒绝过他，所以他觉得比较有挑战性吧，一旦我接受了他，就变得索然无趣了。”郭皑又喝了一口水，“他变心了，我不意外。我早就听说过，他的每段恋爱，基本都不会超过3个月。”
“明知道会这样，你为什么还要跟他在一起呢？”戴澄问道。
这是他很好奇的问题，明知道不会有结果，为什么还要飞蛾扑火？
戴澄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他总是希望大家都能保持体面。如果一眼就已经看到了糟糕的结局，那就干脆不要开始，躲进自己安全的壳里，不要走出去，就不会受伤了——
也就不会变成眼前的郭皑这样。
郭皑摇了摇头，似乎也有些感慨：“喜欢是控制不住的。”
“控制不住……”戴澄回想起自己。
在听说林知旭有女朋友的事之后，他就不想再见到林知旭了，害怕自己未曾出口的私心会被血淋淋地揭露出来。
可无论理智再怎么告诫他别见林知旭，“要不要一起吃顿火锅”的邀约，最终还是很不理智地发了出去。
他就是想见到林知旭，尽管心里知道这样不对，还是想见他。
“我知道他换了新伴侣，可我还是放不下他，他有他的自私，我也有我的自私。”郭皑自嘲般地笑道：“所以我就对他死缠烂打，搅黄他的好事。就算他再烦我，每次见到我的时候，也只敢跟我好言好语。”
“诶，为什么？”戴澄好奇，郭皑看着这么老实，还能拿捏得了陆悠鸣那个猴精？
说到这个话题，郭皑似乎轻松了一些，他笑笑，略有些俏皮道：“他的博导，是我的亲舅舅啊。”
戴澄愣了愣，这还真是没想到。
“他不敢得罪我，每次被迫面对我的时候，就会用些小恩小惠、甜言蜜语来搪塞我。”郭皑扭过头，看了一眼被戴澄摘下、挂在一旁椅背上的名牌旧围巾，言语酸涩：“后来他也找到了对付我的方法，他不需要对我说什么狠话。他只要一直一直不断地去找更多、比我更好、更优秀的对象。让我意识到，自己跟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就能渐渐地，让我自己知难而退了。”
杀人不过头点地，钝刀杀人，才是最诛心。
戴澄捏紧拳头，他刚刚才亲身体会过这种感觉。
“你也别太担心我，我就是一时间有点伤心。”郭皑的酒意似乎已经散得差不多了，他拍了拍戴澄的拳头，劝道：“我没事的，就算他辜负了我，我也不会就此沉沦的。”
戴澄倒是挺佩服郭皑这一点，他虽然看起来总是温温柔柔，却又在出乎意料的地方异常坚强。
聊了这么久，郭皑也打起了一些精神，开始闲聊起来：“诶，对了，我前两天看到你的节目了，蹦极的那个是你对吗？听说你还恐高，是真的吗？恐高还要蹦极，你真的很勇敢。”
“啊啊，是的。”戴澄不好意思地笑笑，“没有啦，都是节目安排的，不想上也得上，都是工作嘛。”
“也是，那你这次回来是休假了吗？”郭皑打量了一下戴澄的面色，说道：“可是你的脸色不大好看，没休息好吗？”
刚刚才听完郭皑的故事，戴澄也不好意思胡扯糊弄他，只好说道：“我只是……心情不太好，我……”
戴澄深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说道：“我现在的心情，跟你差不多吧。”
郭皑有些惊讶地微微睁大了眼睛，但也看出了戴澄的为难，没有多问什么，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都会过去的。”
这回轮到戴澄苦笑了。
此情此景之下，他居然回忆起了自己第一次遇到陆悠鸣时的场景。
那时，他还不知道陆悠鸣跟林知旭之间的联系，现在回想起来，这家伙可能从自己在节目上给林知旭打电话的时候，就已经知道自己认识林知旭的事了。
事到如今，再回忆起他在晚宴上说的话，戴澄心里五味杂陈——
“他那么聪明，你拿什么跟他关系好？”陆悠鸣神色戏谑。
——是啊，林知旭、凌嫣和陆悠鸣之间说的那些话，戴澄一个字都听不懂，这辈子恐怕都不会懂。
“哪怕相处了再久，等到要说再见的时候，他也依然会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明明在一起相处了那么久，他说谈恋爱，就去谈了，也不主动联系自己，似乎有没有自己这个朋友，都不那么重要了。
“如果不是图你好看，他干嘛那么舍不得你。”
戴澄失笑，如果林知旭真的贪图自己的美色，那他反倒心里还好受点，怕就怕，林知旭真的对自己毫无所求，这么多年的感情，都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难道一切真的都如陆悠鸣所说，林知旭真的是那种跟他一样无心无情的人吗？
戴澄无意识地咬住下唇，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接受这种可能性。
他宁愿相信，他们之间，只是因为走上了不同的路，所以渐行渐远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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