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澄是被骤然冰冷的空气冻醒的。
他原本正在节目组准备的宿舍里睡觉，可是凌晨四点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助理导演就不打招呼，直接带着摄影组冲进了他的宿舍。
一伙人七手八脚地掀开了他的被子，把还穿着一身棉质单薄睡衣的他拽出了被窝。
秋末的天气已经很凉了，可节目组没有给戴澄穿戴的时间，摄影机全程跟在戴澄身后，拍摄他是怎么被从被窝里抓出来，怎么被戴上了摄影头盔，推上塑胶跑道开始晨跑。
执行导演告诉他，今天的拍摄计划是，早上不跑完10公里不能吃早饭。
而因为输了游戏，戴澄连头一天晚上的晚饭也没吃上。
痛苦？痛苦就对了，头盔上的摄影机就是为了拍下他痛苦的表情。
戴澄站上跑道的时候，意识还不是很清醒。
他在这档户外真人秀里已经被折磨了两个月了，这整整两个月里，节目组以“保证节目效果”为由，经常克扣他的伙食，或是深夜让他外出执行任务，白天还要接着录节目，连轴转个好几天也是家常便饭。
戴澄这段时间本来就觉得身体不太舒服，早上又被快要入冬的寒风一吹，更是头晕目眩，还没等跑完三圈，就因为低血糖昏倒在了跑道上。
等他再回复意识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医务室的简易病床上，他脑海里的第一反应是——
早上那段折磨人的晨跑节目，十有**不会被剪进正片里了。
反正他们录了这么多片段，大多都是备用。那些惹不起的大明星，这也不干那也不干，节目时长不够的时候，就会从他这里剪点备用素材凑凑时长。
反正，他没有资格抱怨。
“哟，醒了？大明星？”
正当戴澄还在望着天花板发呆时，执行导演的声音就从他头顶响了起来。
“大明星”这个称呼，永远不会被用来称呼真正的大明星，而是会被大家用戏谑嘲讽的语调，去形容那些有着明星梦的小糊咖，或是已经过气、还在梦想东山再起的回锅肉们。
“醒了就快点起来吧？今天拍摄进度可赶不上了啊，晚上大伙儿都得陪你加班了。”执行导演拍了拍自己手里的台本。
戴澄支起胳膊，试图将自己的身体支撑起来，却猛然觉得心口一阵刺痛，整个人又脱力倒了回去。他缓了一会儿，才虚弱地开口问道：“导演，我想……我想去医院检查一下，我心脏不太舒服。”
执行导演看着他在床上的那一番病弱的“表演”，满眼都是不耐烦，毫不避讳道：“要不要给你开个VIP看病服务啊？又不是什么大牌明星，摆什么谱。”
说完，执行导演看都不多看他一眼，扭头就走出去了。
戴澄躺在床上，虽然身上已经盖着被子了，却还是觉得浑身发冷。他的手指揪紧了身侧的被子，用尽力气掀开，可身上还是只穿着早上那身薄薄的睡衣，甚至连晕倒后，都没人想得起来给他添点衣服。
当冷风侵袭而来时，戴澄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只觉得眼冒金星，他抬手扶着墙，一步一晃地挪到了门口，找了一个工作人员借来了手机。
他觉得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实在是不适合再继续录制了，他嘴笨，不知道怎么跟节目组的人说才好，这种事，还是要靠小月姐出马。
最近，盛小月为了处理债务和财务纠纷的问题，经常要到处跑，很少能留在戴澄身边了，近两周以来，她更是一次都没来过片场。
而今天……
戴澄听着电话里无尽的忙音，沉默地挂断了电话，说了声“谢谢”就将手机还给了那个工作人员。
借他手机的是个剧务小姐姐，见他脸色死白，便说道：“你脸色好差，还好吗？”
就在这时，执行导演又走了过来，见到戴澄倚靠在医务室的门边，顿时脸色一沉：“起来了？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找服装师换衣服啊，几点了？还让人请啊？”
戴澄被他这么一骂，脸色更加难看，张嘴就想争辩几句，可刚想开口，身旁的剧务小姐姐就赶忙拽了拽他的衣袖，冲他摇了摇头。
“今天的拍摄计划只有一个游戏环节了，你别听他吓你。”见导演走远了，剧务小姐姐才低声劝道，“赶紧拍吧，早拍完早收工。你就算站在这里跟他吵一天，该拍的还是得拍啊。”
反驳的机会已经错过，现在戴澄被她这么一劝，一时也有些语塞了。
不远处，剧务实习生在执行导演的叫骂声中，扛着沉重的设备箱，一脚深一脚浅地，在泥泞的草地上搬运着昂贵的器材箱。
摄像师被沉重的斯坦尼康压着，只能趁着休息的间隙，找了个墙角，靠在墙上借力休息，明明已经是入冬的天气，他却累得满头大汗。
戴澄知道，在自己躺在床上休息的时候，片场的其他人都还没有停止过工作，如果此时他不愿配合，改天全组人还是得陪他重来一次。
闹了又怎么样，最后不过又是给大家增添更多麻烦罢了。
想到这里，戴澄咬紧了全无血色的下唇，点了点头。
戴澄的身体状态不佳，在游戏中表现奇差无比。
游戏环节结束之后，他不出意外地因为游戏失败而受到了惩罚。
被一群人嬉笑着扔进冰水里，刚哆哆嗦嗦地从冰池里爬出来，又被泼了一身面粉，原本就青白憔悴的面庞被糊在脸上的面粉覆盖，变成了可笑的纯白色。
然而关机之后，之前那些因他受罚而把气氛炒得热火朝天的工作人员们，却好像一瞬间都看不到他了似的，纷纷转身离开。
没人想起来给他送条毛巾，甚至连说句“辛苦了”的人都没有。
礼貌是留给值得被礼貌以待的人的。戴澄得罪了人不说，观众缘也不好，在偌大一个节目组里，甚至连个帮他说话的人都找不到。
可经过了这些日子的磨难，戴澄已经至少学会了一个道理——有些事情，如果自己不去争取，谁也不会主动向他伸出援手。
他捂着疼痛不已的胸口，托着疲惫的身体去问后勤要了一条毛巾擦脸，又四处向人打听随行人员去哪里了，可大家都说不知道。
最后，戴澄还是厚着脸皮硬要蹭上剧组的车，这才回了酒店。
回了酒店之后，戴澄强撑着洗了个澡，过程中眼前黑了好几次，身体状况实在不容乐观。
小月姐还是联络不上，打电话回公司，公司也说联系不上盛小月。
戴澄尽管满心困惑，却实在是没有力气再深究了。
他不出意外地发起了低烧，困倦、疲乏、浑身发冷，浑浑噩噩地睡了。
意识在清醒和噩梦的波涛间沉浮，他甚至不敢确定自己究竟有没有睡着，在昏沉的意识中，噩梦与现实的界限好像也并不那么清晰了。
叮铃铃铃——
骤然间，一道尖锐的电话铃声炸响，吓得意识不清的戴澄浑身一个激灵。
他迷茫地睁开双眼，眼前一片昏暗，显然当前还是半夜，远远没到需要起床的时间。
电话铃声还在蛮横地撞击着戴澄的耳膜，把本就一脑袋浆糊的他闹得更是头痛欲裂。
“喂，喂？”戴澄在被子里蜷缩成一团，只用手指尖点下了接听键，放在耳边，虚弱的声音细若蚊呐。
“喂？！可算是接了，你就是戴澄？”尽管还是半夜，对面那中年男人的声音却中气十足，咋咋呼呼的。
听着这样的动静，戴澄觉得自己心脏的压力更大了。
“我们是东海财经的，你在我们这儿，欠了20万，到期得还了啊。可别拖到我们去找你，不然可就不是钱能解决的了啊！”
戴澄蹙眉，抬起头来看了看来电显示——陌生的电话、陌生的声音，他从没跟这些人接触过，更没借过贷，怎么可能欠他们的钱呢？
“我不认识你。”戴澄如实说道。
“你不认识我很正常，我认识你小子就行了。”对面似乎见惯了这样的对话，毫不在意地嗤笑一声，继续威胁道：“我不仅认识你，知道你的手机号，我还知道你家的门牌号。哼，小子，识相的就马上把钱还了，晚了，你就等着被拆家吧！”
说完，对面就把电话挂了。
要不是耳边传来的忙音真实存在，戴澄甚至以为，自己是不是又做了什么噩梦。
如果说最初的这通的电话，戴澄还可以把它当成节目组的恶作剧，或者是诈骗电话的话，那么接下来发生的事，就让他再也不能视而不见了。
当接到第四通催债电话的时候，戴澄试着让对方说清楚，是从哪里找到自己的，为什么不去联系自己的代理人盛小月。
可对方听到他的质问，却只是哂笑道：“你的电话还是她给的呢，这纸上写的欠款人是你，她又还不起钱，我找她干嘛？”
戴澄呆愣在电话前，困顿和疲惫让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可心却已经凉了一截。
“那臭娘们儿早他妈跑到国外去了！妈的跑得真快。”另一个催债人在电话里就忍不住骂了起来，“你小子别让我发现你也要跑，你要是敢跑，老子直接去机场打断你的腿信不信？！”
听到这样的威胁，戴澄却反倒笑了起来。
“你他妈笑什么？”
戴澄没笑别人，只是笑自己。
他笑自己傻，自己蠢，居然又相信了盛小月。
他本以为，真心是可以用真心换来的。当年，因为盛小月一次勇敢的挺身而出、一段无微不至地悉心照料，让戴澄心甘情愿地将自己的未来交付到她的手中。
可自己这样全盘的信任，却并没有换来盛小月的真心以待。
她抛弃了自己。
她走了，走的时候，还反手关上了戴澄求救的天窗。
从那些人放的狠话里，戴澄知道，盛小月找那些人借钱，是从约一年前就开始了的。那时候戴澄并没有欠下任何对赌协约的赔款，可盛小月却已经以他的名义在多个放贷公司借贷了。
一旦出了事，她默不作声地走也就走了，可戴澄是公众人物，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这么一个烂摊子落到他的头上，那些追债的人，有的是法子整他。
不说让他倾家荡产，至少也能闹得他身败名裂、前途尽毁。
整整一个晚上，戴澄那刺耳的手机铃声喧闹不已，没有一刻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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