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雪飘摇而至时,卫渊醒了过来。
他向来睡得浅,雪花落在屋檐时簌簌的声响总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往事。
天光将亮未亮,但已经没了睡意。他翻身下床,目光落在墙上挂着的驰光剑上。将剑从剑鞘中抽离,他推开门,踏入漆黑的院中。
冬日清晨刺骨的寒意扑面,卫渊微皱起浓眉,执剑划开细密的雪雾。剑光反射着跳动的烛火,照出他冷峻硬挺的眉眼。
他在夜空中挽了个剑花,随后一跃而起,身形刹那间与银剑合而为一,迅捷如星辰流转,又似川流奔腾。
这是初代庄主柳明河所创的独门剑法,亦是让星缈山庄历经三百余年,仍在江湖上拥有一席之地的命门所在。卫渊握紧手中的长剑,白雪化作一颗颗冰渣击打着剑身,如星轨一般的暗纹在剑上流转,灼烧着卫渊的掌心。
又来了——每每练至此,卫渊便觉长剑格外沉重,几欲脱手!他强行咬破舌尖,催动真气试图突破困境,右腕却忽地一阵刺骨的剧痛,与此同时,剑气猛然暴涨至卫渊无法掌控的态势,他痛苦地闷哼一声,不得不收招停下。
薄汗自额角滑落,顺着卫渊凌厉的下颌线没入微微敞开的前襟。
他如今已而立出头,却仍未将这「星奔川骛诀」的剑法练至化境。难道此生他卫渊便注定是个籍籍无名的庸碌之辈吗?
假如当年,后四诀的剑谱没有被师父贺别辰付之一炬,假如他能再早个十年开始参悟剑诀的奥义——自己的武学造诣还会这般止步吗?星缈山庄在武林中的地位,又是否会如今日这样黯淡无光呢?
——师父,你告诉徒儿吧。
卫渊茫然抬头望向天际,夜色逐渐褪开,天边的星群被朝霞的光辉照得寻不到踪迹。
正出神,身后传来一声清越的呼喊。
“师父。”
卫渊回过头,一名身着月白色长衫的年轻男子站在长廊前。是他七年前收入门中的弟子,本是一名流亡的孤儿,现如今名唤随影,侍奉在他左右。
“嗯。”卫渊应了一声,执剑走向男子,“身体可好些了?”
对方轻咳了两声,白玉一样的脸上,长长的眼睫微微颤动。比起剑客,他的模样更像是一名风流弱公子,俊眼修眉,眨眼间眼波盈盈,有着难在江湖中人脸上看到的秀雅与柔和。
“已经不碍事了。”声音里还带着鼻音。
卫渊伸手探到对方的额头上,滚烫的体温传递过来,他摇了摇头,“烫着呢。”
“没关系的,随影还得伺候师父晨起。”
“说了多少遍了,这些事为师自己来就行。”
卫渊板着脸,浓眉微蹙,让人心生畏惧。但随影却只是淡淡一笑,撒娇一样催着卫渊回了房。
他不由分说地将卫渊被汗湿的衣服脱下,再用洗好的帕子仔细擦拭着覆在那矫健身躯上的汗珠。白色的布巾在卫渊蜜蜡一样的皮肤上游走,顺着紧实的肌肉纹理,一路滑向了饱满的前胸。
“再有几日便是武林大会了,师父可有把握?”
突如其来的问题直指卫渊近日的症结。如今武林上豪杰割据,亦不乏后起之秀,星缈山庄想要在此次武林大会上崭露锋芒,怕是并不容易。
见他不吭声,随影忙宽慰道:“师父莫要担心,您的武功近来又精进了许多,这次、咳……咳咳……!”
卫渊无奈轻叹一声,眼神并不十分冷冽,“平素让你们勤勉练剑,不说要与谁争个高下,至少也能强身健体吧?现在才来止戈堂多久,就接连病倒两个,传出去要人笑话。”
随影吐吐舌头,正要解卫渊的裤头,却被按住。
“不用了。”
随影看着卫渊那张冷峻逼人的脸。
“你现在就回房去,至于其他琐事,等病好了再说。”卫渊拿过一旁叠好的深色衣袍随意披上,广袖随着腕间的动作翻动,发出猎猎风声。
他将案上星芒状的簪子拿起,别进墨色的发髻中,忽然听到随影在叫他。
“师父。”
卫渊停下动作,望向还拿着帕子的随影。“何事?”
随影静静看了他一会,然后缓缓摇了摇头。
·
后天,十年一度的武林大会就要在止戈堂召开,天下各路叫得上名号的豪杰皆受现任盟主祝天成之邀,齐聚于此。
十年前,祝天成凭借刚猛的剑法力压群雄登顶盟主之位,甫一上任,就积极推动“止戈令”,不但禁止各派私斗,还主张联合各大势力,以对抗西域魔教对中原的入侵,深得武林中名门正派的拥护。
而比起风光无两的祝家堡,同样以剑法见长的星缈山庄,现在却逐渐在武林中被人遗忘。卫渊不动声色地看向训练场上祝家弟子矫捷的操练身姿,耳边是引路小厮喋喋不休的声音。
“前边就到止戈堂正殿了,盟主今日召集各派掌门,主要是想共同商议武林大会的相关事宜。对了!卫庄主昨夜睡得可好?我啊,一想到后天就能看见各大门派比武切磋,连着好几日都睡不着,紧张得不得了!”
卫渊淡淡瞥了一眼因为激动而满脸通红的小厮,那小厮仍未觉不妥,竟然口若悬河,评判起各门各派的招式利弊来。
正说着,前面回廊外传来几声刺耳的争执,两人于是赶到,就见三名风雷帮弟子正围着一名月白色长袍的矮个男子发难。
那是——
“林鹿?”卫渊皱眉,那名被围在中间的月白色长袍男子,正是此次随行的星缈山庄弟子之一。
林鹿闻声泪眼汪汪转过头来,声音怯懦地喊了声“庄主”,一副快来救我的软弱模样。
“到底是怎么回事?”
三名风雷帮弟子面面相觑,其中一人出面道:“这小子弄脏了我师弟的衣服,我正教训他呢,你是谁,敢管我们风雷帮的事?”
“放肆!”一旁的小厮忙出声道,“这位是星缈山庄的卫庄主,尔等岂敢出言不逊?”
“星缈山庄?没听说过。”那人不怀好意地笑了笑,“师弟,你听没听过?”
“嘿嘿,师兄,就是那个把庄子建在云海峰上,这些年只收流浪小乞丐的门派。”
“哦?这不就要跟丐帮抢营生了吗?”
另一人也接话道:“师兄啊,星缈山庄——就是师父说的,一群只会舞剑的神棍嘛!”
听到自己门派被这般侮辱,林鹿面皮一红,“你说什么?!”随后想也不想,“唰”地抽出佩剑,横在那三人面前。
“怎么,不服啊?”那三人自然不肯落入下风,拔刀应战。
林鹿足下生风,凭空一跃,施展的正是星缈山庄的白羽流行步,只见他身形如云雾消散,再现时已持长剑当空,几欲刺向那为首的风雷帮弟子。那三人倒也不慌,背脊相靠列出刀阵。刀剑霎那间相撞,一眨眼的功夫,已是数十招的来回。
火星迸发,将周遭的冬雪融化。
雪水飞溅,林鹿寡不敌众,被刀气震开,摔在地上。长剑被刀风震得嗡嗡直颤,那三人趁势上前,抡圆重刀就要劈向林鹿,眼见赤红色刀罡逼近,忽听“咻咻”几声厉响,就见数道凌厉的青光闪过,竟把那劲猛的罡风给打散了!几人定睛一看,那青光原是院中雪松的松针!
“什么?!”三人齐齐看向松针来时的方向。
卫渊冷冷道:“以多欺少,可算不得正道。”
“你!——”
几声啪啪的掌声响起,“精彩精彩。”
来人身着一袭蓝黑色劲装,腰间由玄铁打造的重刀上闪烁着暗红色的火焰纹路。“我当是谁有这般内力,原来是驰光剑卫渊卫庄主。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久仰久仰!”
卫渊略微敛眸,不咸不淡道:“高帮主。”
“哈哈哈,”高霆大笑,“想不到卫庄主恃强凌弱竟是一把好手。”
“哪里,不如高帮主教徒有方。”
高霆面色一滞,随后那张粗狂的脸上又扬起不达眼底的笑,“说起来啊,卫庄主,愚弟与点苍派千金程恬姑娘下月初八大婚,不知可否赏脸光临寒舍?”
卫渊不知高霆在耍什么名堂,但风雷帮与点苍派素来交好,此事想来不假,于是道:“风雷帮如此喜事,卫某自当携薄礼前往,共襄盛举。”
一旁一直未说话的风雷帮弟子突然接过话茬,“我们风雷帮要什么没有,我看,卫庄主不若带上几个星缈山庄的弟子,在下月初八,为我们二当家舞剑助兴,哈哈哈哈哈哈——”
几个风雷帮弟子好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捧腹,高霆假意制止了几句,但那嚣张的笑声却并未停下,反而变本加厉,林鹿气得直发抖,通红着双眼又欲上前,却被卫渊按住。
“退下。”他面无表情地呵斥林鹿。
“师父!”林鹿不解。
正僵持不下之际,一名家丁模样的中年男人大喊着奔了过来。
“不好了——不好了、各位——盟主、盟主被人给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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