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A基地在中型怪物潮中大获全胜,伤亡微乎其微。
庆功宴的邀请函送到了王奇手中,这位初次参战的新人也在其列。他踌躇半晌,带上了跃跃欲试的赵树理。
少年难得露出符合年龄的兴奋,拽着他的袖子,眼睛亮得惊人。王奇自己何尝不是?底层挣扎半生,这等场面闻所未闻。只是……一想到宴会上难免撞见辛解今,那点雀跃便蒙上了阴影。
自那天之后,王奇就在刻意避开辛解今。同住一个屋檐下,却硬生生过成了陌路人。即便身后那道目光——带着被遗弃幼兽般的哀伤——如芒在背,王奇也只当自己眼盲心瞎,脚步匆匆,从不回头。
辛解今待他好,毋庸置疑。可那句“爱他”?太过荒谬!像亲手养大的孩子突然踏上歧路,王奇惊惶又无措。
然而,辛解今终究不是他的孩子。他们之间,是短暂却刻骨的父子情谊。
王奇养过他,可那段日子只有浸透骨髓的苦,哪有什么恩情可言?若真论恩,辛解今救他性命、为他奔走装上义肢时,早已百倍偿还。
辛解今对他而言是什么?是宝宝,也是重逾生命的恩人……唯独不该是“爱人”。王奇脑子里乱麻一团,直到带着赵树理踏入灯火通明的宴会厅,也没能理清头绪。
会场开阔气派,虽未强制着装,但宾客大多衣冠楚楚。
A基地果然财大气粗,酒水如流水般供应,餐台上竟罕见地堆满了肉食与鲜蔬——这般景象,在G基地无异于天方夜谭。
赵树理看得眼花缭乱,口水几乎要流下来,扯着王奇的袖子东张西望。王奇却无心于此,目光在攒动的人头间逡巡,心绪纷乱。
他很快注意到一处角落被围得水泄不通,人头攒动,喧哗鼎沸。匆匆扫过一眼,并未在意。赵树理端着两个堆满食物的碟子挤回来,塞给王奇一份,踮着脚指向人群中心,压低声音,带着点打探到秘密的兴奋:“王叔,辛队长在那儿!”
其实王奇已从人缝中瞥见了那道身影。辛解今被簇拥在中央,周遭是热络的攀谈与恭维,他却只是面无表情地站着,周身散发着一种疏离的冷意——那是王奇极少在他身上见到的神情。
王奇的心又沉了几分。
是该搬出去了…… 这个念头再次固执地冒出来。日日相对,彼此尴尬,何必呢?他垂下眼,机械地用叉子戳起碟中一块看不出原貌的肉,正要送入口中,旁边传来一个平静的问句:
“在想什么?”
王奇以为是赵树理,心不在焉地脱口而出:“在想搬出去……”
话音未落,一股无形的寒意骤然压下,周遭空气仿佛凝固。王奇猛地抬头——
辛解今不知何时已站在他面前,咫尺之遥。那张俊朗的脸上,方才那点疏离的冷意早已褪尽,取而代之的,是比冰封更刺骨的阴沉,目光锐利如刀,直直钉在他脸上。
方才人群的喧嚣,仿佛被瞬间抽离。
35
自那晚宴会王奇脱口说出“想搬出去”后,辛解今便彻底消失了踪影。
他甚至没亲自露面,只托吕温窈给王奇带来一句冰冷的口信:王奇现在住的那处房子,辛解今已经赠予他了。
王奇,王奇觉得自己实在没脸住下去。
只是他在找房子想搬出去的时候,再次出现的宝宝绊住了他的脚步。
那个小小的、由辛解今异能凝聚的幻影,仿佛全然不知本体与王奇之间那道深不见底的裂痕。它像往常一样,带着毫无阴霾的纯粹喜悦扑向王奇,蹭着他的裤脚,发出亲昵的呜咽。
王奇可以对辛解今视而不见,可以筑起心墙隔绝那复杂的情感,但面对这个全然依赖他、满心满眼只有他的“宝宝”,他坚硬的外壳瞬间土崩瓦解。那是他心底最柔软处无法割舍的存在。
一连数日,宝宝成了王奇甩不掉的影子。他去哪儿,那小小的身影就跟到哪儿,亦步亦趋。
王奇偶尔心绪烦乱想独自待会儿,刚显出一点驱赶的意思,宝宝便会用那双湿漉漉的大眼睛望着他,小爪子死死攥住他衣角的一小片布料,喉咙里发出委屈又无助的细弱呜咽,仿佛在无声控诉:别丢下我。
夜晚更是如此。小小的身体固执地蜷缩在他怀里,汲取着体温,睡得安稳香甜。王奇看着那毫无防备的睡颜,心中百味杂陈。这平静得近乎诡异的依恋,像一层薄薄的糖衣,包裹着底下令人不安的苦涩。
宝宝持续不散地出现,本身就是最大的异常。辛解今的异能副作用从未持续如此之久。王奇心中警铃大作,尝试联系吕温窈,却石沉大海。
多方打听,才得知辛解今所在的小队执行一项高难度任务,至今未归。
一股莫名的不安像冰冷的藤蔓,悄然缠紧了王奇的心脏。这平静,更像是风暴来临前的死寂。
翌日清晨,这死寂被赵树理慌乱的脚步声和急促的喘息打破。少年脸色煞白,冲进屋子,声音带着哭腔:
“王叔!不好了!辛队长……辛队长他们回来了!他……他受了重伤!现在在医院抢救!”
36
病房里消毒水的味道刺鼻而冰冷,王奇站在门口,恍惚间像是回到了不久之前。
那时他是躺在病床上、失去胳膊的伤患,而现在,那个曾经为他奔忙、为他装上义肢的人,正无声无息地躺在那里,罩着氧气面罩,脸色灰败,生命体征监测仪不时发出尖锐短促的警报,像在宣告他生命的岌岌可危。
每一次“滴滴”声都像针一样扎在王奇心上,那里仿佛豁开了一道口子,冷风裹挟着愧疚和恐慌呼呼地往里灌。
他踉跄着向前迈了两步,只想离那张毫无生气的脸近一点,再近一点。小腿却猛地一沉,被一股小小的力量死死拽住。
王奇茫然低头,撞进宝宝那双写满抗拒的大眼睛里。小家伙紧紧抱着他的腿,小脸绷得紧紧的,用尽全身力气向后拖拽,仿佛病床上躺着的是洪水猛兽。
“宝宝,乖……”王奇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生怕惊扰了床上那脆弱的生命。
可宝宝全然没了往日的温顺乖巧,倔强得像头小蛮牛,小手死死攥着他的裤管,固执地要将他拖离这个房间。那力道,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恐惧。
“宝宝,别闹了!”依旧是压抑的低声,却掺进了焦躁。
拉扯的动作越发激烈,宝宝喉咙里发出低低的、焦急的呜咽,仿佛在警告:别过去!危险!
宝宝的阻挠,像是一点火星,骤然溅落在王奇早已焦灼的心田。那火星瞬间燎原,将连日来的担忧、愧疚、茫然和无处发泄的痛苦点燃成熊熊烈火。
“够了!”理智的弦在瞬间崩断。王奇猛地俯身,动作有些粗暴地将那小小的、不断挣扎的身体一把捞进怀里。
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宝宝在他臂弯里剧烈一抖,僵住了。就在这一片死寂的僵持中,一滴滚烫的液体毫无预兆地砸落在宝宝细嫩的脖颈上。
很烫。
烫得宝宝小小的身体也跟着轻轻一颤,那股蛮横的力气瞬间泄了,圆眼睛里也蒙上了一层水汽。
王奇最终抱着安静下来的宝宝,走到了辛解今的床边。看着那张毫无血色、被氧气罩覆盖了大半的脸,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酸涩难言。
对不起,是不是因为躲我,你才接了这么危险的任务?
我这样的人,哪里值得你喜欢?
就因为那段相依为命的苦日子?这算什么理由?
王奇知道,辛解今的身影,早已在他心底刻下了一道无法磨灭的深痕,此刻更是在这寂静的病房里疯狂滋长,盘踞了他全部思绪。
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王奇抱着宝宝,靠着冰冷的床沿,意识渐渐模糊,沉入了不安稳的浅眠。
迷迷糊糊间,手背上传来一阵细微的、执着的搔痒感。他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地对焦——
辛解今不知何时醒了,氧气面罩已经取下,那双深邃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专注无比地盯着他!那目光仿佛带着实质性的穿透力,看得王奇头皮发麻,下意识就想低头躲闪。
更让他震惊的是,宝宝居然还在!小小的身影正无比认真地趴在床边,气鼓鼓地、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奋力掰着辛解今紧握王奇的那只手。
刚费力掰开一根,前面掰开的手指又顽固地贴了回去,气得小家伙腮帮子鼓得像只小河豚,却依旧锲而不舍地重复着这徒劳无功的“保卫战”。
病房里只剩下宝宝努力掰手指的细微声响和监测仪规律的滴答声。死寂般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沉重得几乎让人窒息。
良久,辛解今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发出沙哑破碎得几乎不成调的声音:“papa……别再不理我了……”
王奇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只能僵硬地坐在那里,感受着辛解今手指传来的微弱力道和冰凉温度。
“papa……”辛解今似乎并不在意他的沉默,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挪动另一只没有输液的手,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虚弱力量,将王奇连同夹在两人中间还在努力“拆散”他们的宝宝,一起小心翼翼地、笨拙地圈进了怀里。
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带着劫后余生的恐惧,“我以为……这次真的要死了……我好怕……再也见不到你……”
这句话像一把钝刀,狠狠剜在王奇心上,酸楚瞬间冲垮了堤坝。他眼眶一热,下意识就想挣脱,可视线触及辛解今苍白如纸的脸和身上厚厚的绷带,所有的动作都僵住了。他不敢动,怕碰疼了他。
三人以一种极其别扭又无比紧密的姿态抱在一起。被强行卷入怀抱的宝宝显然懵了,反应过来后立刻开始了激烈的“反抗”,小拳头小脚丫拼命推搡着辛解今的胸膛,试图把这个霸占他papa的“坏蛋”推得远远的。
“唔……”辛解今突然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身体瞬间绷紧,眉头紧紧蹙起。
这声闷哼像针一样刺醒了王奇。“别乱动!”
他立刻低声喝止宝宝作乱的小手,手忙脚乱地将辛解今轻轻放平,按响了呼叫铃,又急匆匆地去倒水、拿药。
看着辛解今因疼痛而微微发颤的睫毛和额角的冷汗,王奇心里最后那点冰封的防线,也在焦灼的忙碌和无法言喻的心疼中,彻底消融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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