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的视线没有半分停留,异常专注地在一张张写满苦难、惊恐、麻木的脸上逡巡。空气凝滞,只有远处垃圾堆苍蝇的嗡鸣和王奇若有若无的灼热喘息。
他在找一个人。
一个烙在他灵魂深处,比这崩坏的世界更重千钧的人。
线索指向这里——某个基地的垃圾场。那个人一定像影子一样依附在腐臭的边缘,虚弱得如同即将熄灭的烛火,在难以想象的困苦中挣扎。
一股从未有过的、近乎恐慌的焦灼在他冰冷的心湖深处翻搅。时间像流沙,指缝间不断漏走。
再找不到……
那个人……会不会已经无声无息地,烂在了某个连名字都没有的角落?像他此刻目光掠过却视而不见的……那堆垃圾一样?
8
一张张脸扫过。
不是。
不是。
全都不是。
男子的手指在身侧微微抽搐。又一个错误的基地,又一次徒劳的寻找。胸腔里那股积压已久的戾气突然炸开,像困兽挣破牢笼——
地面开始震颤。
吕温窈心头警铃大作。她太熟悉这种前兆了,队长失控时的恐怖场景立刻浮现在脑海。"队长!"她急声喊道,但已经晚了。
整片垃圾场突然活了过来。
腐烂的木板、变形的金属、发霉的布料——数以吨计的垃圾同时浮空而起,在空中扭曲翻滚。沤了不知多久的污水从垃圾缝隙中渗出,化作恶臭的雨滴倾泻而下。蝇群被惊动,形成一团团令人毛骨悚然的黑云,在人群中横冲直撞。
"呕——"有人当场吐了出来。
男子站在风暴中心,帽檐下的眼睛布满血丝。就在吕温窈准备冒险上前时,所有浮空的垃圾突然齐刷刷坠落。
死寂。
在无数惊惧的目光中,男子缓缓蹲下身。他的指尖悬在一张被污水浸透的营养剂包装袋上方,微微发抖。
那是一张被沾了污水被剪开的营养剂的包装袋子。
那个被割开的营养剂包装袋——沿着边沿整齐的切口,袋口一侧清晰的指压痕迹——一切都熟悉得刺眼。记忆深处,一个带笑的声音突然响起:
“宝宝,知道吗?酸奶盖上的才最香!营养剂也一样,沾在袋壁上的这点儿精华可不能浪费……” 仿佛还能看到那人伸出舌尖,极其认真地舔舐着空袋内壁,像在传授某种关乎生存的珍贵哲学。
是他。他要找的人,就在这里。他没有找错。
男子猛地闭紧双眼,再睁开时,眼底翻涌的情绪已被强行压下,只剩一片冻土般的冷硬。他扫视着眼前这片被垃圾场恶臭笼罩的人群——刚刚剧烈的动静让不少人还在干呕,空气里弥漫着酸腐的气味。
“垃圾场所有人,”他的声音平稳得像冰面,却带着无形的重量,压得人喘不过气,“都在这里了?有没有人外出?”
李哲刚扶着膝盖吐完,胃里还在抽搐,脸色惨白。听到问话,他勉强直起身,哑声回答:“登记在册的……都在了。”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地上令人作呕的秽物,又极快地补充了两个字,声音不大,却像冰块砸在所有人耳膜上:“……活着的。”
瞬间,本就凝滞的空气仿佛冻结成冰。吕温窈下意识地看向李哲,心里咯噔一下:这人……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死亡的阴影如同冰冷的巨手,骤然攥紧了男子的心脏。那个舔着包装袋、教他“不浪费”的身影,可能已变成名单上一个冰冷的名字……这个念头像烧红的烙铁烫进脑海,他眼眶瞬间漫上骇人的猩红。
漫长的、令人窒息的死寂笼罩了整个空间。时间仿佛凝固,只有远处垃圾处理机器的嗡鸣,以及压抑到极致的呼吸声。终于,他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挤出的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摩擦:
“……给我看过去几天的死亡名单。”
机器的光屏很快亮起,死亡名单与之前索取的营养剂购买记录并列其上。官方配给的营养剂,每一管都通过ID卡精准记录,调取并不困难。男子的视线如鹰隼般锁定屏幕,沙哑地补充道:“只要……原味的购买记录。”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个人,永远只选最便宜、最难以下咽的原味营养剂。
营养剂本就是生存的底线,寡淡无味。而原味,更是其中滋味最劣的泥泞,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腥气。但凡有一丝选择,无人愿意触碰。
也只有那个人会买这种最便宜的营养剂。
只为了让幼年体的他能吃饱。
只为了让他俩能一起活下去。
苹果味的甜香骤然刺破记忆的灰霾。那人是给幼年体的他买过几次的。彩色的包装被那人带着点炫耀似的得意撕开,不由分说地塞到幼年体的他手里,眼神亮晶晶地催促:“快喝!这个肯定好!”仿佛笃定他会爱上那点奢侈的甜。
那人想把这来之不易的、带着色彩的味道,给幼年体的他尝尝。
明明自己也会偷偷咽口水,嘴上却偏要硬撑,絮絮叨叨:“大人谁稀罕这种甜不拉几的玩意儿?”可等幼年体的他可皱着小脸喝完,那双布满粗茧的手便会用力揉乱幼年体的头发,眼底的笑意藏也藏不住,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期待问:“甜吧?喜欢不?小孩子就该喜欢甜的!喜欢?下次papa再给你买……”
“下次……”
男子的目光死死钉在冰冷滚动的死亡名单上,指节捏得发白,仿佛要将那承载着希望与绝望的光屏捏碎。
他们……还有下次吗?
9
死亡名单冰冷地摊在桌上,密密麻麻的名字印满了几页纸。男子只飞快扫过前两页,眉峰便不耐地蹙紧,指节下意识地在纸面上急促叩击,发出单调而压抑的声响。
吕温窈默然看着。这样的场景她太熟悉了——辗转无数基地,翻阅无数记录,每一次希望燃起又熄灭,留下的只有他周身愈发沉郁的戾气。
可这一次不同。一股黏稠的不安感,如同沼泽深处渗出的寒气,悄然缠上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不对劲……
这念头越来越清晰,几乎要刺破她的冷静。突然,一个冰冷彻骨的认知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她的脑海,激得她瞬间头皮发麻,四肢百骸都冻僵了——
他以前……从来没要过死亡名单的!
这个迟来的发现让吕温窈血液倒流。
男子找了这么久的人……该不会……已经死了吧?
跑那么多个基地迟迟找不到那人,男子几次濒临失控的恐怖景象就足以成为她最深的梦魇——狂暴的异能撕裂空间,毁灭性的能量咆哮四溢。吕温根本无法想象,如果支撑他的那根弦彻底崩断……如果那个人真的不在了……眼前这个压抑着火山般力量的男人,会变成怎样一头彻底失控的怪物?那后果,仅仅是想象的边缘掠过,就让她感到一种灭顶般的窒息。
时间在死寂中艰难爬行。终于,男子翻完了最后一页死亡名单,指间的敲击骤然停止。他没有暴怒,没有失控,只是沉默地将那几页承载着无数终结的纸张推到一边,动作里带着一种近乎疲惫的漠然。
然后,他伸手,重新拿起了那份原味营养剂的购买名单。
这份名单的厚度令人窒息。几百页纸张装订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桌面。每一页都挤满密密麻麻的名字,一页,便是上百个渺茫的希望。男子垂下眼帘,遮住了翻涌的情绪。他伸出手指,开始一页、一页、缓慢而固执地翻动那厚重的纸张。
指尖划过一个个毫无意义的字符组合,发出沙沙的轻响。那动作机械而专注,仿佛一个在无边荒漠中跋涉的旅人,固执地俯身,徒劳地拨开亿万颗沙砾,只为寻找一颗可能早已在时光中化为齑粉的、属于他的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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