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人!”赵昱行至门边,正听见门外黑甲卫大喝,接着便听见门外又有人道:“左丞相裴宿子裴遵,奉王命入府教导平阳君!”原是那人,叫赵昱想了几日的那个在宫中貌似传递消息的裴循之。
又过了好一会儿,大门才被黑甲卫推开,裴遵一身玄色厚衣步入门内,身后小厮进不来,裴遵只得自己将书箱包裹等一一抬进门来。那些书箱倒还看不出什么,包裹却显得凌乱,大抵是在门外被翻看过的。不过赵砾只是禁了他的足,平阳君该得的份例也都照给不误,连仆从都是自己逃去了的,若要买些什么东西,只消报了赵砾,也都能让人代买,属实没什么不让带进来的,也不知是在查些什么。只不过按姜余善所说,这平阳君府,许进却不许出,不只赵昱,任谁来,进了便不让出。裴遵此来却是出不去了。
赵昱便站在那一直看着裴遵摆弄重物,没一点上前帮忙的意思。反倒姜余善从后面路过见着了才过来帮忙。待所有物品都进门,平阳君府的大门也就关上了。四目相对,裴遵忽地撩袍跪地,额头重重磕向青砖:“裴徇之向公子请罪!”
赵昱不语,就让裴遵伏在地上。姜余善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犹豫再三,到了赵昱身边问道:“让他住哪?”赵昱道:“随便找个空屋子便是。想来裴公子都进了这里,也不会嫌弃。”
姜余善提了裴遵手边包裹就往后院走去。裴遵只当她是府内忠仆仍由她去,伏在地上道:“章台街桥下刺客——”裴遵嗓音沙哑如砾石相磨,“是我假借赵砾之名所遣。本只是想叫平阳君知晓赵砾真面目,未曾想害了阳君。求阳君宽恕。”
赵昱道:“果是你所为。”又道,“别人都是请罪求罚,怎得你就只叫我宽恕?”
裴遵听出赵昱话中没甚怒气,直起身子道:“我害阳君被软禁府中,自然得帮着阳君出去才好。还死不得,死不得。”见他面上心虚,赵昱道:“别跪着了,我非父非君,受不起跪。”赵昱走至裴遵身边,“走吧,去看看姜姑娘给你选了哪间房。”说罢,赵昱试着搬动书箱,不料那书箱忒重,他只堪堪能推动。也不知裴遵这清瘦身躯方才是怎么抬进门的。
二人合力抬了箱子往后院走,正遇上回过来的姜余善,给他们交代了选的是姜余善房间旁边的另间客房便又往庭前走去搬行李。二人也不与她客气,裴遵道:“阳君你这——红颜知己倒是个爽快人,不似大家闺秀,也不比乡下野人。倒有几分侠客意味。”
赵昱道:“算不得是红颜知己。不过那日章台街救我一命,便算相识。又有些同情心,怜我孤家寡人,这才贸贸然进来却出不去了。”将书箱放在房前地上,赵昱道:“你这几个箱子,都装的什么?来教我用的经义文章吗?”
“书却为多数。余家用不起锦帛,便都是些竹简,害阳君受累了。”二人来回几趟,和着姜余善将东西都搬了过来才作罢。裴遵在屋内摆放行李,赵昱道:“赵砾恨你栽赃他,把你扔进我这活死人墓的?”
裴遵也显得随意,理着东西头也不回,道:“非也。实乃裴某心中不安,这才自请入府侍从。”左相公子不享富贵来这侍从赵昱这落魄小儿?赵昱自是不信,却也懒得多问。只道了句:“府中没有下人,要吃要喝需得你自己动手。”说罢便回了前庭去看姜余善练剑。
城西绫罗巷,公孙鞅正与叶瑞对坐石枰。残局上黑白纠缠如困兽,一壶冷酒映着缺月,寒光粼粼似泪。“你的棋一直在退。”叶瑞看着这局黑白子,公孙鞅落子不复从前锐利。
“《管子》云‘政之所兴,在顺民心’。”公孙鞅摩挲棋子,语带萧索,“然我年少自卫国出,遍历诸侯国,却无一人崇帝尊王。某满心抱负却无处可施。”他掷子入奁,溅起酒液如星,“某欲归卫,不能变法强邦,便回去开个学堂教书育人罢了。”
叶瑞指尖轻点棋盘,一枚白子倏然跃起,破开黑棋围势。“先生见枯木便言无春,却不见腐土之下有新芽。”他拈子落定,霎时局变,“昔齐桓公九合诸侯,非赖仁义,而仗管仲‘尊王攘夷’之霸术。我观赵昱,此时正贪霸道——”
“霸道?”公孙鞅抬首,眸中星火复杂,“可是那‘霸道’……罢了,进了府又何愁没有将来。”
月挂树梢,公孙鞅叩平阳君府内书房,道:“平阳君,卫人公孙鞅三献治国策!”书房内,赵昱与裴遵对视一眼,开门迎客。问过了公孙鞅,又笑道:“叶兄好久不见。怎得不见应琮一道来?”
叶瑞道:“应琮心中不爽,去外头江河里游浪去了。”
公孙鞅入屋与赵昱对坐,裴遵则站到叶瑞身侧。只见公孙鞅广袖鼓风,指天划地如挥剑:“帝道以德化民,王道以仁治国,而今日要给平阳君讲的,是霸道——”他陡然逼近,气息灼人似熔岩,“以力服人,以刑慑民,以法束贵!”
赵昱霍然起身,案上烛火被衣袂带得明灭不定。裴遵靠近叶瑞,问道:“叶兄可是山中仙?”叶瑞否认,裴遵再问:“叶兄可是那日救蛟妖出宫的那位?”叶瑞点头称是。裴遵又问:“叶兄不爱说话?”叶瑞愣住一瞬,点了点头。
“齐地尚武,赵砾以权术笼络世家,君何不以军功擢寒门?”公孙鞅道,“我知晓清风县已归阳君麾下,何不使那宁桓峰先行救公子回清风,再发兵攻来。行那王霸天下、兵过臣座之伟业?”
“妙哉!”赵昱抚掌大笑,眸中燃起野火,“赵砾倚仗世族,我便以庶民为刃!杀进皆暄,夺回王位!”公孙鞅看着赵昱狂样,似被那赵昱身上燃起的火光灼伤。良久,方道:“然霸道终非长治之道。”他见赵昱无心听他再讲,黯然收神,淡然道:“君求速胜,鞅求万世——道不同也。”语罢转身欲去,却被赵昱扯住袍角。
“先生何去!”少年急急问道。
“去——寻道。”公孙鞅出了门去,叶瑞跟在其后,徒留裴遵和赵昱在房中对望。只见赵昱眼中除了□□,多了漠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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