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折返,与路两旁的农人快速拉开距离,荡起的风沙迷眼,叫人怀疑家中生了何种急事。
齐樾看着南朝城,焦急地希望再快一点,再快一点。
这一路艰险,梁文昭他是怀着怎么样的心情把他的尸骨给千里抱回来的。齐樾不敢去想。
晨露落在红黄的野花上,凝成泪珠。鸟声叽叽喳喳,哀声凄凄。
齐樾蹲在马车顶,看着漫山遍野的芬芳。赤钧刀在花丛中飞了一圈,带回来了一捧长势喜人的花团。他从小就知道上门得正式一点,如果拿不出贵重的礼物,那就顺路带几朵花让主人家知道你的心意。
飞花摇落,转叫人忆当年明月
……
“别叫我文昭,我们没那么熟。”
“事先约法三章,我要在七月查清案件,结束一切。”
“现在还不是时候,现在的我还不够真实。”
“忘忧花,收到了。”
“我要你。”
“我注定要死,别管我了。”
“你真的是武穆吗?跟个木头似的。”
“我最后劝你一次,走吧,离开南朝。”
梁文昭知道的,他什么都知道,但是他什么也没说。
……
三天两夜的路,硬是被熊阙抄近道压成一天。没人比他更熟悉这条往南朝的归军路。
两人明目张胆抗令,重新回朝。
***
南朝乱套了,新帝失踪了!
秩序、信仰的崩塌仅在一线之间。
所有人都在惶惶,但并没有人站出来主持大局。
齐樾回到南朝大街上,他迫不及待往藕园赶去,一路飞奔。
白绫挂在门口,刺激的他愣了一下。
“谁死了?”
藕园堂前放着一具木架,上面铺满了白色的樾木花瓣。寂静但不安详,熟悉而又陌生。
熟悉的身体就那么温和地沉睡着,他身上还粘着湿漉漉的白色浴衣。陌生的布置让齐樾误以为踏错地方。
华盖一般的樾木绽放出的花瓣还在飘落,被风卷进堂上的地板,铺成满地洁白。
齐樾感觉不到任何感觉,世界一片惨白。他的心脏好像豁出去一个大洞,随便一只手都能直接穿过去。比当年死在南安还要空洞凄凉。
他慢慢地靠近,脚下因为站不稳而跌倒。他苦苦支撑的意志力已所剩无几。
他吸吸鼻子,温柔道:“文昭,天亮了,该起床了。”
他摩挲着梁刑的侧脸,深情款款催促:“你不是还要早起练字吗?”
“文昭,文昭,你说话啊。”
“理理我啊,我不走了。”
“文昭,文昭,说话,骂我,打我啊!”
满园跪着的陌生人惊讶地看着南安王。
无人敢大声。
白色的花瓣上躺着一具没有任何回复的尸体,安静,死寂,无声。
齐樾双手想搂住对方但又不敢触碰。
“呵呵呵,哈哈,你们是不是都在骗我。”
他抓住一个小厮的裤子,猩红着眼:“你们在骗我。”
小厮感觉像是被狼给咬住了腿,诚道:“这…梁大人确实是…死了啊。”
齐樾不信,失控大笑:“哈哈哈,呵呵呵啊啊啊啊啊啊——”
眼泪骤然失控滑落,又失控大哭。
啊啊啊啊啊!文昭————!他哭的撕心裂肺。
文昭————!
“等等我啊,我回来了,我不走了,文昭。”
啊啊啊啊。他哑声长啸。
他的命没了,他死了。
啊———梁——文——昭!
旁观一切的裴玉机捞起齐樾的肩膀:“你冷静一点。”
“你叫我怎么冷静。我才出城不到三天,我的文昭就死了。”
他流着泪,慢慢哭诉:“这不可能。”
“我不信———三哥——我不信!”
“我的文昭在哪啊?还给我,给我,文昭。”
“我错了,一切都是我的错。”
裴玉机同样跪在他旁边,把人死死按住冷静。
他皱眉:“你听我说,这事不对劲。你出城这两天,女帝开船跑了,彭乘风当晚发疯闯进藕园后也失踪了,梁刑莫名其妙死在暖屋。这一切都太巧合。”
齐樾突然看到了什么,眼睛顿时瞪大。
他匆匆跑到一边拿起烛火靠近梁刑。
“**”罪影映在地上,明目张胆告诫着两人昨晚发生了什么。
“是南帝影子萧煦”
他像一头绝望赴死的狼,目光凶狠:“我要他死,啊———!我要让他暴尸,把他放进油锅,我要把他的骨头磨成粉喂给狗,萧煦,狗皇帝,我要你永世不得超生———!”
***
南朝帝宫的大殿上,同样混乱不堪。
齐樾提着赤钧,两腿岔开,俯身微微前倾,大马金刀坐在帝王座下。
他俯视着百官,压抑着厌恶、仇恨,以及悲痛。
朝堂上本来议论纷纷,现在一看到齐樾就仿佛有了主心骨。
某些不安于位的官还嫌不够乱,刚想祸水东引,侮骂齐樾灾星转世。下一秒就被一刀砍死在大殿上。
“我现在心情不好,谁要是敢这个档口不要命的,尽管撞上来试试。”
“现在全南朝上下,我南安王最大,没我的命令谁再敢妄言,我割了他的舌头。”
“陛下只是贪玩,跟太后一同出去游船了。现在南朝,我说了算。”
百官看着刀下的亡魂,颤颤巍巍地应是。
裴玉机和熊阙在内外包围了大殿,没有那个想死的敢这个时候惹怒这个霸王。
齐樾迫切希望现在能出现点什么奇迹,比如文昭只是假死,或者是有神仙能把文昭的魂魄带回来。
阳光直射在武穆身上,他的影子和他本人非常不同,只有极少数几个朋友知道他是齐樾。
朝堂的叽叽喳喳被他以雷霆手段镇压。
政务被核心几个重臣负责担着,勉力运转。
他丝毫不关心南朝,他现在只想回藕园看看文昭醒了没。
下朝后,他刚到藕园门口就看见仆役将人往棺材里塞,文昭的一只手臂还悬在棺木外面。
他怒吼咆哮:“你们在干什么?”
那些人见是南安王,立刻下跪。
“这人尸体迟早要入土为安的,总不能一直在大堂晾着吧。”
齐樾:“这是我的爱人,我想把他放在哪就放在哪,你们再敢碰他一下试试。”
话音刚落,齐樾一刀直接劈开了棺材。
吓的义庄的人四马飞散。
齐樾把赤钧扔在原地,伸手抱着文昭。
他死死地搂着文昭的后背:“没人可以把我们分开,我发誓,哪怕是你赶我走,我也绝不离开。”
他抬起文昭的下巴,双眼紧闭吻了上去。
他的心脏痛苦到皱缩成一团纸,他去咬,他去搅,他渴望着得到一点回应。
寂静折磨着他,疯涨的爱意得不到回应,他被折磨的痛不欲生。世间最残酷的惩罚远不及此。
眼泪啪嗒啪嗒地滴在文昭脖颈上,他把自己埋在文昭的肋骨,侧耳去听对方的心跳。却只能听见自己的心在一声声敲着死封的门。
求求你,文昭。
他颤抖着,哭泣着,绝望着。
“文昭————!”
***
人死后,若是罪孽深重,影子会沉在景川。齐樾可以复活,那梁文昭也可以。这是齐樾能想到唯一的办法了。不管多么匪夷所思,多么异想天开,多么不可能,他都要试试。
熊阙带着五大营去寻找所谓的景川。如果景川是地狱的话,说不定会在地底。于是他专门带了一小队,在已经挖成深坑的地方继续向下挖。
裴玉机有经验,他之前可以利用嫉妒影子定位庄如尘的位置,那他只要再来一次,再被嫉妒附身一次就可以救梁文昭。他坐在藕园的书房,一遍遍去想象自己“嫉妒”罪影,无论他怎么努力去嫉妒,那罪影仿佛消失了一般再也没有出现。
齐樾突然想起“暴食”影子谷宴山,他是从景川出来的,他一定会知道梁刑在哪里。可是当齐樾搜遍藕园书房,也没有找到那个封闭暴食的酒坛子。
“是梁刑,他一早就把谷宴山放走了。”齐樾颓废地坐在书桌上。
之前他们大吵了一架,原本送给文昭的风铃花也被扔了出去,不过这个季节已经没有风铃花了。
熟悉的场景最容易激发人的回忆。
齐樾也是在这张桌上,不老实地勾着文昭的小腿,打扰着他看书。若非真的亲近,文昭怎么会允许一个外人在他书房做这种白日淫/靡之事。
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仅仅只是想想,都让齐樾觉得心痛。他错过了太多了。
每当坚持不下去的时候,他就抱着文昭躺在躺椅上休息。樾木的花瓣绽放成花海,覆盖在藕园上空。
“文昭,人得多晒晒太阳,不能总闷在屋子里。”
齐樾看着触碰到阳光的皮肤正在加速腐化,吓的一个箭步把人裹起来,轻轻放回了床上。他找来冰块堆在铺子下面,轻轻吹着刚刚太阳炙烤的皮肤。
“今日,今日那个我们…我们先不晒了。等你醒了,我们再去。乖。”
裴玉机看着跪在床边的齐樾,劝说的话怎么也开不了口。
齐樾嫌丧服败兴,不吉利。给梁文昭穿的还是平日里的蓝织纱衣。轻薄地挂在身上,稍稍一动就会露出一大片肩颈。那密布的吻痕深红地刻在文昭身上,隔着纱衣都能看见。
若不是裴玉机知道实情,还当是有人在肆意报复。
齐樾不是故意的,他只是太想梁文昭了。
裴玉机站在他身后,本想劈晕齐樾,让梁刑入土为安。他举着手刀,突然发现齐樾的后背脊骨在小幅度地抽动。啜泣声哽咽,压抑的呼吸声断断续续传到裴玉机耳中。
他最终还是妥协道:“齐樾,我庄上有个藏酒的冰窖,你带文昭下去呆两天吧。”
他们走到这一步是不可预料的,从来没有人给过他们选择,他们只能尽力往下走去。至于尽头是峰回路转还是末日崩塌,他们都尽力了。
***
裴庄 冰窖
梁刑冷冰冰的躺在冰块上,倒真和月亮一样冰冷了。
齐樾抱着他的月亮,蹭了蹭梁刑的头发,情不自禁地在额头落下一吻。似乎是深觉不能表达出爱意,他五指紧紧交插住梁刑的手,舔了舔梁刑的手背。
“你要是这样一直不醒,我就一直吻你了。”
若是在梁刑醒着的时候,就是简单地一个吻都会偏头尽力去躲开。梁刑抗拒所有能令人沉迷的快感,可偏偏齐樾一定要给文昭快乐。
“等你醒了,七哥带你去跃马扬鞭,泛舟江河。”
“文昭啊,文昭。”
“以后,你带我读一卷书,我带你玩百里路,你想去哪,我都陪你。”
“我的文昭,文昭。”
“……”
裴玉机黑着脸站在门外听了几句,咬紧的酸倒牙后,才进来。
“咳咳,我试过了,不论用金银引诱乞丐来妒忌我,还是…我盯着你们,也再生不出罪影。这影子来的莫名,想要找到出处还得是抓到现成的。”
齐樾用自己的外袍盖在梁刑身上,侧身挡住裴玉机。
转过身来的那一刻,他的眼神不复温柔。
他算计起来还有一个现成的“暴怒”影子燕燃。
狠声道:“我每天在这痛苦,自然不会让别人好过。”
***
熊阙带着一帮士兵,不再继续去挖地洞了,转而挖了冷莲和施乐人的坟墓。
意外的是施乐人的墓竟然是空的。于是他只好把冷莲尸体带回去复命。
朝堂不能一日无君,每日上朝之时,齐樾都会以南安王的身份警告一遍百官,让他们安分守己一点,做好该做的事。
若是谁在这个时候,声色犬马,逍遥快活。齐樾正愁着无处发泄苦闷,带着一帮乞丐和士兵就抄了对方的家。其残暴比起当年梁刑诛杀一百位官员还要霸道。
外面腥风血雨丝毫没有滴落在冰窖。
无论齐樾在外面有多恨厉,只要一踏入冰窖他都会收敛起来,用十万分的耐心跟梁刑说话。
这是他一整天难得的休息时光,只有在和梁刑呆在一起的时候,他才看起来像一个有理智的正常人。
他一遍遍剖析内心,把所有没来得及说出来的话交白给梁文昭。
“现在想想,我以前真的是蛮自负、蛮混蛋的。”
“若是爱人死去,却独留一人苟活,这种痛苦你煎熬了七年。如今的我却连七天、七个时辰都受不了。”
“文昭,不要折磨我了,我知道错了。”
“我不会再留你一个人了。”
“……”
冰窖过于冰冷,齐樾抱着梁刑蜷缩面对面蜷缩在一起,同样僵成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他感觉自己似乎也死了,和梁刑死在了一处。若是如此,他会有那么一丝开心。
但是他又清醒地知道自己还活着。
苟延残喘、形同腐尸一样地活着。
***
熊阙总觉得这几日有人在跟踪自己,可是猛地一回头却找不到任何人。
直到刚刚,他佯装酒醉往裴玉机的庄子走。
一道凌厉的鞭风破空而来。
他十字抱肩格挡,目露欣喜:“终于来了。”
多月不见的燕燃立在翘脚屋檐上,伸手怒喊:“给我,冷莲。”
话音刚落,她脚下生出虚火的影子,甩着鞭子便要抽死熊阙。
竟然想到挖冷莲的墓,你们都要给她陪葬。
还没等鞭子的尖端缠上熊阙脖颈。
卓雪泥拦着熊阙的肩膀迅速往后拖退。
而燕燃背后,赤钧剑刀光已至身前。
她意识到中计,只好垂身向下跌去。
还没刚要遁逃,就被裴玉机截住出路。燕燃被包围,四周是守株待兔已久的齐樾、裴玉机、熊阙、卓雪泥。
齐樾挥刀逼问:“文昭在哪?”
燕燃狂笑:“他死了,自然是在地狱啊!”
齐樾招招凌厉。
燕燃脚下的“暴怒”影子瞬间暴涨。
啪——!
鞭子撞上赤钧断两截。
裴玉机提着冷莲的尸体,逼燕燃就范:“我可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好人。再敢动一下,我捏碎她成齑粉。”
燕燃赤红着眼睛,站在原地束手就擒,闭目丢掉了鞭子。
卓雪泥拿着麻绳上前捆住她,系了个死结。
“燕燃大人,对不住了。”
南朝郊外的归园
季岚推开家门,打算采集一杯露珠,好好养养青芥草
结果…
谁把我们田里的花给削了!
青芥撑头看着季岚生气,看着被怒风刮起的花瓣漩涡,笑着:可能是采花贼吧
———《鬼芥》
青草与山风今日依旧幸福,未来也是
齐樾和文昭感谢送来的祝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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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花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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