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各位来宾莅临新郎魏槐和新娘徐袂的婚礼,让我们为这对新人送上诚挚的祝福!”司仪热情的声音在不算盛大但座无虚席的宴客厅内回荡,到场的都是至亲与挚友。
随着庄严而幸福的婚礼进行曲响起,台下掌声雷动。
母亲在一旁揩着眼角,谬迟坐在她身边,握着母亲那只布满岁月痕迹的手,心中百感交集。
然而,这感动的气氛并未持续太久,便进入了徐谬迟最为熟悉的环节——敬酒。在她看来,这种酒桌文化简直是糟粕中的糟粕,对人百害而无一利,但偏偏身处其中,还不得不上。
脸上挂着职业微笑的徐袂,拉着妹妹游走于各桌之间,为她引荐各路有往来的人物。社团的转让手续,魏槐已经帮忙办妥,此刻的引荐,是在为徐谬迟的“上任”铺路。
“田姝社长,这是我妹妹徐谬迟,鹿芩社以后就由她接手了,请多关照。”
“你好你好。”徐谬迟恭敬地点头哈腰。她并非故作姿态,只是做回了那个在职场中摸爬滚打的自己。关于商务礼仪和人情世故,在原公司无数次的聚会应酬中,她早已滚瓜烂熟。
“王颂叔,你还记得她吗?”
“哟~这不是谬迟吗?好多年没见了啊。”
“叔叔好。”
……
直到徐袂被酒精熏得昏昏沉沉,终于被魏槐接走,徐谬迟的面具才开始碎裂。她冲进卫生间,抱着马桶将胃里的翻江倒海尽数吐出。
“呕——我到底为什么要多管这闲事啊…”她撑着墙壁,感受着喉咙的灼烧和胃部的抽搐,“不过是从一个地方点头哈腰,换到另一个地方点头哈腰罢了。”又是一阵翻涌。
徐谬迟的惨状并非唯一。城市的另一角,方萑正经历着另一种形式的煎熬。
自从那天在公园怒摔手机后,她就没再去上学。她骗奶奶说是去学校,实则背着书包,里面塞着常服,一出门就找个公厕换下校服。
尽管她换上了普通的T恤和五分裤,甚至摘掉了所有饰品,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正常”些,但那头褪色挑染的头发、不肯低下的头颅和高傲不羁的站姿,依旧让她处处碰壁。
“老板,你们店里需要帮忙吗?”她站在一家餐厅点餐台前,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和。
老板从手机上抬起眼皮,只是扫了一眼她藏在帽檐下的发色和黑色的指甲,便又低下头去:“不用了,你去别家问问吧。”也许店里真的缺人,但在老板看来,方萑看起来就像会笨手笨脚砸坏盘子的那种,得不偿失。
“……好的,谢谢。”方萑应道,离开前又不自觉地看了一眼墙上的菜单,麻辣抄手的图片让她咽了咽口水,但摸了摸口袋,只能默默离开。
一家贴着招聘告示的服装店让她重燃希望。
“你好,我看见门口招聘上写着招聘店员?”
正在整理衣服的老板娘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学生气扑面而来。“我们只要长期的。”
“……好吧。”拒绝的理由总是千奇百怪,方萑鼻子一酸,缠绕着头发走出了店门。
她越来越怀疑自己。怪力有什么用?去搬啤酒吗?可以,但她连工厂的门朝哪开都不知道。
走向地铁站,想看看路线图是否有通往工厂区的线路,却意外发现公告栏上贴着招聘临时引导员志愿者的通知。她觉得机会来了。
“姐姐,这里是不是在招临时工?”
前台小姐姐站起身,看了她一眼,便又坐了回去:“不好意思,我们要形象岗。”
光芒熄灭。她的礼貌,只换来一句“形象岗”的挖苦。
“……打扰了。”
方萑放弃了。她来到熟悉的街公园,饿得浑身发软。还没到放学时间,她不敢回家。用最后几块钱买了一瓶水,坐在长椅上小口喝着。她抖着酸痛的小腿,帆布鞋里的脚趾磨得生疼。
“唔——”
她吸着鼻子,眼泪又开始打转。人在饥饿的时候最为脆弱,何况一个心智尚未成熟的少女?
失恋、饥饿、求职碰壁、手机损坏、无人关爱、被人轻视……层层叠加,将她压垮。她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没用的人。这次,她没有捏碎水瓶,因为这半瓶水,她还得省着喝。
“好样的~方萑真是个好孩子,没有去欺负别人,没有用异能报复社会,没有麻烦家人,还会主动担责,是社长最喜欢的学生~”
如果小袂在身边,一定会这样摸着她的头,温柔地安慰她,还会托关系帮她找到合适的兼职吧……
只是,小袂已经不在了。而她这个模样,都拜那人所赐。
她走到公园水池,用冷水泼脸。看着镜中的自己——长长的睫毛黏成一簇簇,柔软的发丝被汗水浸湿。小袂曾说喜欢她头发的味道,为了让这头小袂喜欢的头发更特别,她才去挑了染。
当初漂亮的桃粉色,如今已褪成难看的、如同营养不良般的枯黄。
原来,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头发颜色会褪,人,也是会变的。
这一天,方萑一无所获。
而徐谬迟,也迎来了她接手后的第一个大麻烦。
新的一月,除了意料之中方萑没来,还有几个学生也缺席了。徐谬迟没有太过在意,换了个陌生社长,跟直接换社团没区别,有人离开是正常的。
第二天,教室里又空了几个座位。
“朱镜同学,她们……是有什么事吗?”
朱镜抬起眼眸:“她们说,还是更习惯徐袂社长在的时候。”
行吧。徐谬迟确实才刚刚起步,什么都不如姐姐是肯定的。她打算加倍努力,跟上姐姐的步伐,履行自己“补偿”的责任。
然而到了第三天,活动室里只剩下朱镜,白昭和白妙三人。
“抱歉啦,社长。”课程结束后,连最为友善的朱镜也带着歉意开口,“我的朋友们都走了,我还是想跟她们一起玩。”
“我们兄妹也要离开了,再见。”白昭和白妙也紧随其后。
新的一个月刚刚开始,徐谬迟就变成了光杆司令。姐姐经营许久的社团,竟如此迅速地衰败在她的手上。她该怎么办?
周四,她还抱着一丝侥幸,想着新月份或许会有新生加入。然而……活动室内空空如也。
她明白了。是姐姐和方萑之间那点“丑事”传出去了。学生们回家跟父母一说,任何有理智的家长都会想:这种德行的工作人员还能辅导什么?万一对自己孩子下手怎么办?别带坏了孩子!于是,退社成了合情合理的选择。
只是,这些回旋镖没有打在姐姐身上,而是打在了她这个接盘侠的身上。徐谬迟也委屈啊!自己原本老老实实上着班,就吃了顿姐姐的婚宴,结果工作辞了,刚接手的社团却化为乌有,成了空中楼阁。
她没有坐在讲台后,而是颓然在学生的课桌前反思。就在她最需要安静的时候,手机响了,是徐袂。
“喂——姐姐干嘛?”她没好气地接起。
电话那头的徐袂却语气焦急,没在意她的态度:“方萑这几天来社团了吗?”
徐谬迟环视着空荡的教室,内心涌起黑色幽默。怕是不止要问方萑来没来吧?全部问一遍都是一个答案——没来。
“没来啊,这不是很正常?她现在估计恨死你了。”徐谬迟撑着脑袋,挖苦着姐姐。
“她这几天没去上学!她本人手机打不通,学校和她家人都把电话打到我这里了!”
“呵…这不就是心碎,玩离家出走了呗?方萑要是真出什么事,看来姐姐你要负主要责任哦~”谬迟知道问题的严重性,却忍不住继续刺激着徐袂。
“哎呀!徐谬迟!你都知道这事很严肃,还在开玩笑!”
“我说的是实话啊。现在只能去找了呗。”谬迟耸耸肩。
“交给你了,你离家出走有经验。”
真是祸不单行!“行吧行吧,我去找…找…”
她刚准备去讲台拿包,一转身,却赫然看见那个“失踪人口”。
“嘿嘿……”方萑站在门框外,不敢进来。与初见时的嚣张跋扈截然不同,此时的她胆怯到了极点,双手抓着书包肩带,双腿并拢,鞋尖不安地互相摩擦着。脸上堆着尴尬的笑容,连开口都用了敬语:“那个…社长,我能进来吗?”没有比此刻更礼貌的方萑了。
“姐…我有方萑的线索了…有进展再打给你…”徐谬迟盯着这个制造了无数麻烦又突然出现的女孩,快速说完,立刻挂断。在没有问清楚之前,方萑在她这里这件事,还是先保密为好。
“嗯嗯!第一时间打给我啊!”徐袂叮嘱完挂断。
“方萑?进来吧,记得关门。”
“啊…嗯…”
方萑磨蹭着在最后排坐下,明明有求于人,却还保持距离。
徐谬迟没说什么,直接坐到她旁边。
方萑咬着下唇,右手抓着左手手腕,脑袋低垂,鼻翼翕动。
“方萑同学,你为什么没去上学?电话也打不通。”
“社长,你能借我点钱吗……”
两人各说各的。
徐谬迟轻轻将手按在方萑的肩膀上,女孩猛地一哆嗦。徐谬迟心软了,不再追问,决定先解决她的燃眉之急。
“要多少呢?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
“嗯…手机摔坏了…所以接不到电话…社长…你放心,我会打工还给你的…不要告诉我奶奶……”
哦——这孩子懂事得让人心痛,只是方向错了。自尊心让她选择硬扛,宁愿求助于“陌生人”,也不愿向家人认错。青春期的孩子总是过度放大他人的评价,其实摔坏手机认个错,天并不会塌下来。她肯定是害怕看到大人失望的眼神,害怕自己会被讨厌。
“我可以帮你垫付买手机,但是你要怎么跟老师和奶奶交代呢?”
“我就说…我去…打架了,跟其他学校的人…反正我就是个不良少女,她们会信的。”方萑的肩膀在徐谬迟的手下又向内缩了缩。在这个与前任如此相似的“陌生人”面前,展露脆弱的一面,足以证明她的无助。
“哎…”宁愿作践自己,也不想认错吗?这倔强的样子,竟有几分像当年的自己。
她刚一叹气,方萑就慌了神,重复着那个难以启齿的字:“求…求…”始终无法完整说出“求你了”
“走吧,方萑,带你去数码城。”徐谬迟站起身,“不过你得答应我,买完就回去上课。”
“什?什么?”方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猛地抬头,眼睛瞪大,嘴唇颤抖,“你…你不会告诉大人,还会借我钱吗?”
“嗯!”徐谬迟重重点头。
“果然跟小袂说得一样,你会帮助我…”方萑想要鞠躬,但被谬迟按住。以方萑的怪力,能被徐谬迟轻易按住,可见她此刻将自己的姿态放得有多低。“…你是一个很好的人,太感谢您了。”
“不用‘您’啊,我叫徐谬迟,你可以叫我谬迟,也可以叫我社长。”徐谬迟歪嘴,无奈的笑。
“谬迟…社长?”方萑还是加上了敬称。
“算了,随你吧。”
徐谬迟骑上小电驴,方萑坐在后座。没有多余的头盔,她只能抱紧徐谬迟的腰,戴上帽子缩着脖子,试图伪装成小孩躲避可能的交警。
姐妹两人同住,用的是同款洗发水,熟悉的香气萦绕在方萑鼻尖,让她心脏一阵悸动。她将前方的徐谬迟幻想成小袂,可心底那份酸涩又在提醒她:地位有别,不能冒犯。小袂已经分手了,现在她抱着的人,是叫徐谬迟的新社长,是她的救命恩人,也是她的债主……
“到了,下车吧。”
“啊…嗯…”很显然,自我安慰并未起效,她的手臂并不想松开。
直到徐谬迟再次提醒,她才不情愿地放开。
“原来用哪个牌子的?自己找。”
“哦,好。”
说是让方萑挑,她却并未走向一楼的品牌旗舰店,而是直奔地下一层的二手专区,见人就问:“老板,有没有二手的XX手机?”
“哦,你等等,我找找。”
方萑正踮脚看向柜台内老板翻找的动作,就被徐谬迟一把拉住:“去上面买新的啊。”
“社长,我负担不起,就二手的吧…”
看来她是真的打算偿还。徐谬迟不再坚持,走到柜台前对店员说:“老板,颜色齐不齐?”
“齐,没有的我都给你弄来。”
方萑拿到与原来同款的手机,终于发自内心地露出了笑容。
装入电话卡,测试所有功能,包括加上了徐谬迟的联系方式,确认无误后,徐谬迟爽快地付了钱。
随后,徐谬迟并没有将方萑送回学校或家里,也没有回活动室,而是带她去吃了一碗麻辣抄手——只因刚才在车上,方萑饿得肚子咕咕叫,被徐谬迟听到后问起想吃什么,她小声说了“抄手”。
吃完,徐谬迟准备送她回去,却又被方萑叫住,说她想去一个地方。
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徐谬迟无奈,只得再次载着方萑,来到了那个公园。方萑在一根路灯旁驻足良久,仔细检查着,发现崭新无痕后,才松了口气,坐到了旁边的长椅上。
徐谬迟也坐了下去,靠着椅背,仰天长叹:“方萑同学,还有什么忙需要我帮吗?”
“嗯……没有了。”方萑不知为什么,停顿一瞬后,声音变小了,“不,其实……还有一个……”
“还有什么?一口气……说…完?”徐谬迟边说边转过头。
“唔?”
话音未落,甚至没来得及看清方萑的表情,嘴唇就被一个柔软的触感堵住了。
不是手。
因为她眼前看到的,是方萑骤然放大的脸庞和紧闭的双眼。
堵住她嘴的,是方萑的嘴唇。
方萑以偷袭的方式,强吻了徐谬迟。
迷迷糊糊中,徐谬迟只觉得这一切荒谬得像一场噩梦。因为这太狗血了!
工作没了,社团没了,现在还被强吻了?而且还是被一个女学生?小了整整十岁?
天呐,如果这不是梦,那她一定是在地狱吧……
只要方萑停下来,噩梦就该醒了。
她这样期望着。
然而,场景并未切换。吻结束之后,迎接她的不是苏醒,而是方萑的道歉。
“对不起…社长…情不自禁…你跟小袂…太像了……”
“哼哼……”
徐谬迟只是脸部肌肉抽搐,发出几声干笑。脑海里的声音已经吵成了一锅粥:
付出这么多,结果功劳还是被姐姐占了?
你在这里较什么劲啊?问题的关键难道不是你被强吻了吗?
什么啊,问题关键难道不是被一个女生强吻了吗?
诶诶诶!最重要的难道不是被一个小你十岁的学生强吻了吗?!
就是这样。离家出走五年,辞去安稳工作,回家接手姐姐的社团,第二个月就倒闭,最后留下的一位“问题学生”,是姐姐的前任,帮助她之后反被强吻,并且原因还是“你和我想念的人太像了”?
“哎……”徐谬迟望着天空,疲惫至极,不禁喃喃:
“What can I s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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