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裏,法尔和小约翰还在掰扯请假、兼职以及礼拜堂是否包饭的问题,莫蓝的心思已经飄遠。之前經過中殿時,他看见祭坛旁有台雕满葡萄藤纹的管风琴,就很想问,能不能让他弹弹。
“走走走,趁老頭去休息,快跟我過去!”晚祷結束的钟声刚响起,小约翰就拽住莫藍的袖子往外拖。
"我告诉你,那老头会吃小孩!"小约翰边说边比划,"去年有个男孩擦琴管时打喷嚏,第二天就被塞进低音管里当簧片!"莫蓝刚要开口,突然看见小约翰背后投来一道细长的影子。
跛脚声停在半米外。老人银发梳得一丝不苟能数清纹路,单片眼镜卡在皱纹堆里,镜片后左眼像蒙了雾的玻璃珠。他身着黑色的宽大长袍,袍上沾着松香粉末,右手攥着乐谱,边角卷得像是一把枯叶。
莫蓝无奈地指了指小约翰背后,小约翰回头一看,誇張的表情一僵。他尴尬地和老人打了聲招呼,三言两语说了莫蓝想要帮忙的事,把莫蓝往前一推,溜得比老鼠还快。
老琴师也在打量莫蓝,挑剔的眼神讓少年尷尬得手捏衣角,脚趾抓地。
"去擦柜子。"琴师皱着眉,用乐谱戳了戳他肩胛骨,"别挡光。"
木柜表面覆着一层蜡烛的烟垢,莫蓝只能用抹布一點點擦。唱诗班孩子们挨挨挤挤站上阶梯台,琴师挨个检查站姿。有个男孩站歪了,立刻被乐谱拍后背:"站直!你当自己是腌黄瓜呢?"
直到老琴师滿意的點頭,才指示所有人翻到《晨星启明曲》。
风箱启动的瞬间,莫蓝差点撞到柜门。低音管震颤着掀起气流,震得他耳道发痒。这声音和钢琴完全不同——钢琴音色明亮直接,又清晰独立,像珍珠滚过天鹅绒,每个音都裹着丝滑的外衣;這管风琴则浑厚深邃,声音连绵不断,是直接剖开胸腔,让心脏贴着肋骨轰鸣。
少年过于专注,完全忘记要擦柜子。管风琴不像钢琴,不需要频繁触键,是通过气息共鸣来制造出神圣的感觉。只见琴师枯枝般的手指在键钮间跳跃,音栓推拉带出不同音色,仿佛同时操控着二十架钢琴。
童声加入时,走调的音符像没对齐的齿轮。但莫蓝注意到,当领唱女孩音准偏移3度时,琴师立刻用脚键盘补了个降B音作为修正,就像雨水修正了泥土的形状。
这首曲子采用带着荒野气息的古调,四声部赋格结构。主旋律以管风琴C2音域起奏,模拟风声的低音贯穿全曲。
高音部在第三小节以F大调切入,与低音部形成对抗,如同风与火的交锋。随着琴音的展开,歌词宛如从遥远时代传来的祷告:
“荆棘刺破暗夜时,
暮星指引迷途者 。
晨星缀于圣袍褶,
微光裂开混沌海
……”
第二乐章以竖琴轮指过度,模仿冰晶的碎裂声,十六分音符构成不稳定的和声,带来动荡不安。与此同时,歌声继续流淌:
“白银圣枪贯长阶,
铁靴踏碎冰霜骸
号角唤启永冻原,
圣棺沉眠冻土脉。”
风琴的低音共鸣愈发强烈,与高音形成鲜明对比,犹如战场上呐喊与祈祷交织在一起。莫蓝脑海中仿佛出现了冰雪覆盖的大地、孤寂矗立的王座、以及为信念而奋战的灵魂。
紧接着,第三小节齐唱。领唱少女的声带颤动,产生细微泛音,与管风琴低音管共振,使听众感到压迫,将情绪推向**:
“黎明未至心先燃,
火种藏于断剑骸
咒文蚀刻瞳中焰,
星轨缠缚叛逆者。”
最后,所有声部汇聚成一股强大的力量,齐声唱出“——圣歌终渡永夜河。”
高声部越唱越高,几乎形成哨音,音色清脆透亮,像初春的溪流裹着碎冰撞进少年的心口,激得他鼻腔发酸。
他忽然觉得,音乐可能不仅仅是精确计算琴键的击键次数,控制踏板的深浅比例——那些抢拍的、走调的、破音的童声,像歪扭的嫩芽顶开线谱,反而使歌曲多了破土而出的蓬勃生机。
吸了吸鼻子,少年耳廓微微颤动,在脑内自动标出所有声部交错点。一本乐谱在意识深处逐渐成型,高音谱用橘色标记,低音部分以靛蓝墨水呈现,每个音符旁都标注着发音和咬字。
当最后一个悬浮的延音记号被记录,乐谱上方浮现出银色的卷草纹标题:《晨星启明曲 Canticle of the Guiding Dawn》
少年有个秘密。
他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能力,能原封不动地记录听到的一切声音。等他长大后,他还学会了分析,比如他能听出家里空调嗡嗡声是41.2赫兹,能数清雨点每秒撞玻璃78次。
他不喜歡吵鬧的人群,却对琴声和各种大自然的声音格外喜爱。他会将这些声音逐一拆解、分析,然後收进记忆的档案柜。
说到记忆的档案柜,意识穹顶轰然垂落下一排矗立的木柜。莫蓝走上前,熟练地打开刻有“C”字雕花的柜门,拉开大抽屉。抽屉里分类存放着《C大调安魂曲》《查拉如斯小调》等手稿。
新完成的歌谱被端正放入标着"合唱声学"的分类格板,格板上方忽然跃出三个披着星光斗篷的少年,他们肩抵着肩,在歌唱,在跳舞,斗篷抖落的星光在闪耀。
"发什么呆呢?"
老琴师用乐谱敲了敲莫蓝后背,少年猛地睁开眼,这才发现唱诗班已经散了。
"把这些册子都收进你刚擦的木柜。"琴师看向堆叠在长椅上的唱诗册,手上的乐谱一划,指向了侧廊的立柜。
“好的。”莫蓝汗湿的掌心在裤缝蹭了蹭,上前整理书册。二十本包铜角的唱诗册堆起来快到他下巴,最顶上那本画着晨星纹章的烫金封面硌得他下巴生疼。
"明早记得把那个臺階清理一下,"老琴师又指向剛才孩子們站的唱席,往松香盒里添了块琥珀色香膏,"上面的蜡漬鏟下來都能有三斤重。"
月光穿过窗在走廊投下彩色的影子。莫蓝踮脚拉开柜门,数着把唱诗册摆整齐——第三格空着的位置正好放入最后一本。
走廊烛火把莫藍的影子折成三截。他数着脚步,指尖在裤缝敲打刚记下的节奏。经过忏悔室时,他听见风琴低音管里传出细微气鸣——或许真有孩子被做成了簧片!
少年似乎把自己嚇到了,縮縮脖子快步離開。
踏着月色,莫蓝回忆着小约翰的指引,找到后院的一排石头屋子。石屋低矮的外墙斑驳,裂缝间钻出几根野草。他观察发现,只有一间屋子黑沉沉的,没有光从门窗缝里透出,便常尝试推门而入。
木门吱呀作响,霉味夹杂灰尘扑面而来,木床上的草垫积满灰尘,早看不出原本的纹路。
莫蓝看了会儿,抄起门后的扫帚开始清理。他将草垫拖到门外用力拍打,随着灰雾扬起,渐渐显露出浅黄的草色。确认没有虫子后,才抱回屋里重新铺好。
隔壁忽然传来响动,法尔探出头,见是莫蓝回来,端着一盆清水走出来:“得用水才干净,我来帮你擦。”
莫蓝接过水盆,低声谢过,却摇头拒绝青年的好意。尽管法尔说自己喝了神父的药,现在身体壮得能抡死一头狼,但莫蓝觉得上午还昏迷的人最好还是消停点。法尔执意帮忙点好火盆,才被莫蓝劝回屋休息。
月上中天,房间终于变得整洁了些,莫蓝伸了个懒腰,满意地坐在火盆旁烤手。
看着自己的手,他忽然想起,他是昨天下午来到这里的,今天一整天都没有练琴。穿越前,他每天雷打不动练琴七小时,如今身处异界,别说钢琴,连身体都不是自己的——唯有那颗晶链坠仍跟着他。
心念一动,他从衣领里拽出项链,端在掌心,第一次仔细端详这颗奇异的晶石。
链坠静静躺在莫蓝的掌心,那是一颗六面锥柱体的晶石,外层被古铜色金属紧紧包裹。只有在柱体与镂空底座相连的地方,有一小片金属剥落,露出一个窗口般的缺口,隐约可见内部的晶体。
莫蓝将晶石举到眼前,透过那个窗口仔细端详,想看看里面有什么。然而,奇异的是,他本以为金属外壳会完全遮挡光线,内部应该是一片漆黑,但事实却截然相反。那些金属虽然阻挡了视线,却并未隔绝光线的穿透。透过窗口,他能清晰看到火盆中跃动的火焰映照进晶石内部。
更令人震撼的是,其内部并非死寂一片,而是呈现出半透明的层层纹理。纹理之间交织着各种奇异的包裹物:有闪烁着磷光的颗粒,有像幽影般悬浮的气泡,还有一些多彩光斑在缓缓旋转、游动,仿佛整个星空都被凝固在这方小小的世界。而在这些虚实交界的光影间,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蠕动。
莫蓝眯起眼睛,全神贯注地盯着那个微小的金点。它只有针尖大小。微微颤动着,缓缓游走,像是有生命一般。这一幕让少年屏住了呼吸。
他试探将晶石从火盆前移开一些,那片神秘的“星空”顿时失去了光芒,逐渐暗淡下来,直至完全消失。晶石内部竟然变得与普通玻璃无异。
然而,当他再次靠近火光时,那片星空又重新浮现。少年怔怔地看着手中的晶石,心中涌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似乎他的手里正捧着一条会呼吸的星河。
莫蓝的心跳加快,指尖微微颤抖。他能隐隐确认,这块晶石应该隐藏着他穿越到这个世界的秘密。傍晚时分进行的血脉测试中出现的那个奇异光茧,或许也与此息息相关。他深吸一口气,将项链重新挂回胸前,贴身藏好。
少年坐在火盆旁,思绪翻涌,他双手揉了揉太阳穴,强逼自己镇定下来,开始梳理从穿越到现在,这两天的经历。
忽然,他想起刚到礼拜堂时的情景。当时汤姆修士似乎提到什么金线虫,还伸手去够他的皮囊,结果被昆丁骑士拦了下来。难道他的皮囊里有什么古怪的虫子?
莫蓝解下腰间的皮囊,将里面的东西倒在桌上。
皮囊不大,却装得满满当当:一小把晒干的解梦草,几枚铜币,一块磨得发亮的火石,一根细麻绳,还有半块硬得像石头的黑面包。解梦草是原主母亲在附近山洞发现的,每年秋季都会去采摘晒干。这一把是原主前些日子刚备下的,叶片细长,散发着淡淡的苦香。
莫蓝拿起解梦草,指尖轻轻摩挲着干燥的叶片。记忆中,母亲常说这种草可以驱散噩梦,带来安宁。
突然,他摸到干枯的枝叶下,有一颗硬硬的突起。他把那枝解梦草挑出来细看。只见一颗指甲盖大小的虫茧粘在蓝紫色的叶脉背面。
莫蓝捏起那枝解梦草,凑近火光仔细端详。虫茧约莫指甲盖大小,表面覆满了细密的纤维纹路,宛如一张精致的蛛网,将某种存在紧紧包裹。茧体呈琥珀色,半透明的质地在火光下透出一丝微弱的金芒。
他轻轻转动草枝,虫茧随之映出金属般的光泽。中央一道螺旋裂痕从顶端延伸到底部,仿佛虫茧随时会裂开。
最引人注目的是茧内那条银线,细如发丝,却清晰可见。它在茧中缓缓游动,像一条被困的小蛇。莫蓝屏住呼吸,生怕惊扰了颗小东西。
门外忽然传来修士夜巡的脚步声,伴随着清脆的金属碰撞声。莫蓝心头一跳,迅速将解梦草和虫茧塞回鹿皮囊,又把散落的物品胡乱收拢起来,随后躺倒在草垫上。
草垫虽然简陋,还带着些许霉味,但比起硬邦邦的木板已经算得上舒适了。他侧过身,假装熟睡,耳朵却竖得笔直,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脚步声渐行渐远,可莫蓝的心跳依旧急促。今晚那奇异的晶石和虫茧,让他对这个世界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好奇。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放松下来。闭上眼睛,带着隐隐的期待,他缓缓坠入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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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钟敲响时,惊飞了檐下栖息的麻雀。莫蓝从梦中猛然醒来,额头上还挂着一层细汗。他梦见自己的钢琴被一把火烧成了灰烬,熟悉的琴键在火焰中崩塌,令他胸口发闷。
他喘着粗气坐起身,目光环视石屋,最后落在窗缝塞进来的,油纸夹着的面包上。嘴角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不用猜,肯定是法尔担心他又饿着肚子去干活。就是不知道这么早,这人上哪儿弄来的面包。
礼拜堂庭院覆着一层薄霜,阳光尚未完全驱散晨雾,空气中弥漫着清冷的气息。习修士们抱着经卷匆匆走过,脚步踩在石板路上发出轻微的咯吱声。昆丁的黄昏巨剑倚靠在马厩旁,剑柄上结满了冰碴。
厨房后窗忽然探出半截身影,是法尔。他手托着陶碗,里面盛了张热腾腾的荞麦饼。“再吃一点。”他将碗沿着窗台推过来,腰间的木笛随着动作轻轻磕在石墙上,发出一声脆响。
莫蓝轻声致谢,接过荞麦饼,仔细吃完,然后和法尔一起前往中殿帮忙清洁。两人分工明确,他负责擦拭长椅,而法尔则专注于那些铜烛台。就在莫蓝擦到一半时,他忽然停下手中的活计,想了想从腰间解下鹿皮囊,取出昨晚发现的虫茧,走过去递给法尔:“你见过这种虫茧吗?汤姆修士好像说这是金线虫。”
法尔听到虫茧的一瞬间,手上的动作顿住了。他盯着琥珀色的茧体,眼神变得复杂起来。“快收起来!”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去年冰瀑城有不少人高价收购这东西,教庭和贵族都在收。听说巡城队挨家挨户搜查了三轮,最后也没谁真找着。”
他边说边把抹布叠成规整的小方块,语气更加严肃:“这种东西,不可以随便拿出来给人看。”
莫蓝捏着鹿皮囊,有些犹豫:“那你知不知道这虫子到底有什么用?”
法尔摇了摇头,眉宇间掠过一丝不安:“没人说得清楚,但肯定不是普通的东西。”
“那要不我去问问昆丁骑士……”莫蓝试探性地提议道。
然而话音未落,法尔突然伸手按住他的肩膀,掌心厚实的茧隔着粗麻布都能感觉到那份力道。“听着,”他的声音更低了,几乎贴着他的耳朵说道,“我听说这虫子够换五年的伙食费。你别傻乎乎地送人了。”
少年低头看向虫茧,表面流转的金色暗纹在晨光下闪烁着微弱的光芒。他喃喃自语:“我总觉得……这东西值得更多。”
法尔叹了口气,从工具包里掏出一张油纸,小心翼翼地将虫茧从解梦草上剥下来,又包裹好才递回给他:“你自己做主,但一定要藏严实点。”他转身继续擦烛台,袖套带起一阵松香味。“还有,别让汤姆看到,”他回头补充了一句,“他今早双眼一直盯着你的皮囊来着。”
莫蓝握紧手中的油纸包,若有所思地望向窗外。庭院里的薄霜已经开始融化,露珠顺着树叶滑落,滴在石板上,溅起点点水花。他总觉得这虫茧不简单,但法尔的话又让他犹豫不决。
正出神间,远处传来金属碰撞的声响。莫蓝抬头,看见昆丁正站在马厩旁擦拭巨剑。剑身反射的寒光刺得他眯起眼,剑柄上的冰碴簌簌掉落。
少年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虫茧,又望向昆丁。骑士先生见多识广,或许能告诉他些什么。他收起油纸包,快步穿过迴廊朝马厩走去。
昆丁正用一块粗布擦拭剑刃,见莫蓝过来,挑了挑眉:“小鬼,有事?”
莫蓝犹豫了一下,才开口问:“您知道金线虫吗?知道这虫结的茧子有什么用吗?”
骑士停下动作,皱了皱眉,若有所思地开口:“金线虫?以前在圣殿听大主教提过,说是能调和药剂。精神海暴走的人喝了能保命——不过具体怎么用......”他耸耸肩,“反正教会庭肯定需要。”
莫蓝刚要追问,远处传来修士的催促声。昆丁提起水囊冲掉剑柄凹槽里的血渍,血水顺着剑尖滴落:“小鬼,别指望我知道更多。圣殿地牢里那些嗑药发疯的骑士,最后也没见谁真被救回来。”他收剑入鞘时的金属摩擦声惊飞了檐下麻雀,“也就汤姆那穷鬼,整天念叨着这玩意儿。“
莫蓝低声道谢,指节无意识摩挲着袖中油纸包。枯叶在脚下发出细碎的破裂声,晨光穿透薄雾将他瘦长的影子拉得很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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