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的天性分为妻性和母性,二者缺一不可。我不知道在过去的日子里是否成为了一个合格的妻子,但眼下不容置辩的事实却是我没有做过一天母亲。所以从这个层面上讲,我还算不上一个完整的女人。但我渴望有个孩子,我也喜欢孩子。
我路过楼下王女人的麻将馆时,常常看见她的儿子毛毛坐在一条小板凳上写作业。她喜欢拿着一根棍子满大街地追,毛毛就在前面跑,她便追边骂,骂的可不是人话,可结果多半骂到自己头上,毛毛也边跑边笑,喊着,来追呀来追呀。她一个女人家,又过了中年,哪里比得上一个七八岁的毛头小子手脚麻利。但到了晚上,只要毛毛睡着了,就是她的天下了。她几个巴掌就把毛毛从睡梦里叫起来,要这孩子承认白天的过错,孩子糊里糊涂的根本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她便开始打,她打孩子没个轻重,毛毛哭得哇哇乱叫也不知道住手,似乎那孩子并非她心头上的一块肉。所以凡是夜间听到小孩子的啼哭,就知道她在教育毛毛了。王女人在麻将馆给牌客们将其这个教育孩子的方法时,颇有些自豪。
虽然毛毛常挨打,却也成天妈妈、妈妈地叫。我是很羡慕的。我也希望有一个孩子成天叫我妈妈。不管他多么淘气,我绝不打他,不管他是男是女,都会把他打扮得漂漂亮亮,让别的孩子羡慕。
但子寒不愿意,这事儿又一个巴掌拍不响。也罢了。他却不能阻止我带回一只小花猫。那是我逛庙会时在一个老太太那里买的。背上黑白相间,肚子上雪白的一片。我为它起了个贴耳的名字叫宝儿。它初来时有些胆怯,见人就往床底下钻,后来渐渐地熟识甚至放肆起来。
为了它的到来,我还颇快活了一阵子,毕竟家中添了个活物。一个人在家时,便不会那么寂寞了。宝儿很会撒娇,趁我发呆时,爬到我的怀里,喵喵地叫,缩着脖子伸懒腰,为的是讨要一点残渣剩饭和即将扔掉的小鱼干。
有时我竟将它假想成我真的宝儿。闭着眼摸它的顺滑的毛。我对它说,宝儿,你要快快长大,快快学会说话,就能陪妈妈聊天了。可它只是喵喵。我只是呵呵发笑。
宝儿是很逗人爱的。但自从它在我们的大床上拉了一泡屎后,便让人讨厌起来。其实之前那几天,卧室里便是一股臭烘烘,我们都没有太在意,也找不出其源头。可没想到这东西竟胆大包天到床上去了。这还了得!我洗完床单后,和子寒下定了决心要找出那源头。结果怎样?床底下,衣柜上,桌子下,墙角,无处不在了。清除后竟也无济于事。我喷了半瓶空气清新剂才勉强将那臭气压下去。
此后每天防猫甚于防盗。我也发现了它在夜里啼叫的嗜好,还喜欢跳来跳去,客厅里时时传来叮叮咚咚的声音,扰得整个夜晚都不得安宁。早晨起来,准能看到一两件东西掉在地上,饭桌上也会惊现一串梅花瓣的爪印。天气暖和了,还要叫一阵子春,没日没夜地叫。
实在拿它没办法。赶出去吧,似乎不大妥。它是我一点一点喂大的,才来时只有大老鼠那么长,现在肥滚滚的,多少有了些感情。再说了,它出去后注定要成流浪猫,脏兮兮先不说,还常要饿肚子,多可怜呀。最好是有个好心人将它收留了。可我去打听了一下,又决没有人肯收留一只猫的。便只好在阳台外,给它搭了个小窝,让它和花花草草玩耍。但每日的打扫又日渐让我心烦。可也无奈,只好坚持着。
屋里的空气又变得沉重起来。偌大的空虚似乎从没有离开过我。只是有时候隐藏起来罢了。
子寒在新的公司似乎也不如意,甚至连喝咖啡的时间也没有了,加班的时候越来越频繁。他把在公司里的不如意带到了家里,每天像霜打过的茄子,少年时的那股风发的意气一点儿也不剩下。对着我也常黑着一张脸,有时我忍不住便骂他几句,骂了他并不还口,我又十分心疼而翻悔起来。
我在洗枕头套时,上面竟布满了头发,短茬儿,是从子寒头上掉落的,里面还夹杂着些许白发。我捻起来,心里阵阵地痛。
我对他说,在这里呆不下去咱就回去吧。单凭你那名牌大学的文凭准能轻轻松松在县城里找个顶好的工作的。
说真的,我向往起小城来。那里有世上最干净的天空,最慵懒的阳光,在那里永远不会有生活的压力,更别说生存的危机了。走到街头,招一招手,再吆喝一声,都是熟人,十分热情,全不像我在这大城市里所感受到的冷漠和孤独。
子寒说,自从我离开那地方起,就没有打算回去了。
我真不明白,这地方真有那么大的魔力吗?
可能,我真的不会明白。
幸好这时候王女人把我叫到她的麻将馆里去了,将那空虚暂时隐藏了起来。三缺一,正差你一个。我推诿说,不打不打,我从没打过。王女人说,不碍事儿,不会可以学嘛,谁天生就会的?
她还说,新手的手硬。这道理谁都懂。可我不是新手了,不是我夸口,十一岁学打的麻将,如今已打得精熟了。只是到了这边以后,不再碰它。
我算是明白了,赌博就这么一回事儿,我宁愿把希望寄托在路边拾一叠钞票,也不幻想着能在牌桌子上赢钱。人家几台麻将机就养活了一家人,吃喝拉撒全顾完了,哪还有你赚的份儿。即便今天踩了狗屎运,幸而赢了一回,往后准要连本带利地吐出去。
然而我还是去了。为着王女人那句话:还没见过你这样正经的女人,打个牌怎么了,成天关在屋里像个老母鸡。
她这话倒点醒了我,那屋子的确像一只笼子,先前我是笼中的金丝雀,久了,便成了老母鸡了。
每天早上子寒前脚一走,我后脚就进了麻将馆,位置给我留着,茶也倒好了。子寒通常十二点半回家,我得赶在十二点以前回去给他做饭。这一点我提前申明好了的,不管那一圈牌打到什么时候,我说走就得走。
我把宝儿也带上,它可以在街上寻一些小孩子扔掉的零食,还可以晒晒太阳。我也不必日日去打理它的小窝了。
麻将馆里女人居多,都是像我这样留守在家的妇女。但我的几个相熟的牌搭子却是男人,有一个还以此为职业。
他们喜欢调侃我,你长这么漂亮,嫁给那个程序员,实在是糟蹋了。
起初我十分抵触,会假意生气。后来竟也习惯,笑着回应,命该如此,只有看下辈子了,提前投胎,寻个好人家。
他们越来越放肆,说许多荤得让人反胃的段子,我羞红了脸,装作没有听见。有一天,坐我对面的金大海竟将脚伸到我的大腿上摩挲起来,还打趣般地说,要不,我养你得了。当着另两个人的面。
虽然很震惊,却并没有生气,只说,去你的吧,死鬼,还不知道你那点家底儿,想养老娘,门儿都没有,你婆娘起早贪黑,都让你给挥霍了,真不是东西。
他恬不知耻地说,你说她呀,那是个苦命相,我这辈子败就败在娶了那个丧门星,一切倒霉事都赶上了。
我把手里的牌打出去,重重地掷在桌子中央,二筒!
他嬉皮笑脸地说,妹子,只要你一句话,我马上回去休了她,我家还有几套房几个门市呢,一个月收的租都够我们逍遥了。
我说,得,我没那富太太的命,你还是自个儿留着,将来没人给你养老用得着。
他们不知道,我和子寒的感情有多深么?这一班世俗的人,怎么会懂得爱情!所以我不与他们计较。
子寒是从不与这些世俗人有任何来往的,有人硬要厚脸皮来请我们吃酒,他从来推脱掉,因此免掉了许多应酬,也因此在这里住了好些年,他依然没有个像样的朋友。他的朋友都是工作上的,从未带回来过,也从未让我认识过。
人的空虚并非毫无益处的。那段时间我的手气相当好,大约就是得了空虚的福。心里想着什么张子,就来什么。眼看着没有牌了,到第一百零八张也要把我所需的牌摸回来。那几个男人都有些沮丧了。一天下来,除去茶水钱,还能剩个千儿八百的,比子寒挣得多多了。
我给他添了几身年轻的衣服,他不穿,偏要问钱从哪儿来。我说,你尽管穿着,我一没偷二没抢。
他非要问出个结果,我便打了个幌子说是爸爸寄的。
子寒暴跳了,叫我明天就退回去。
我说,给都给了,我爸给我点钱有什么错吗?
他说,那你跟你爸过得了。
这算得上他头一次凶我,我跟他大吵了一架,他也毫不示弱。我哭也哭了闹也闹了,只差上吊了。
吵完后,他跑去另一间卧室里打游戏。从里面反锁着。
我心疼起家里的器具来,只摔了些垫子啊,铝茶壶啊等摔不破的东西。然后就觉得释然了,竟也不那么空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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