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场上,最不缺的就是染过血迹的双手,只要创造过死亡,一眼便可分辨。
这是羌不度的直觉。
更何况如此变态的死法,绝不是一时兴起。
司檀净完手,坐到羌不度,喝了口茶水,缓了一会才道:
“牠被强迫了,而且不止一人。”
手脚口鼻皆有被手用力捆捂的痕迹,残留的□□还能辨认出因刺激而硬挺,此时被割去造成大量失血,但却是窒息而死。
司檀当时检察完里里外外,最后觉得人走了还是得体面,就贴心地用湿手绢擦拭那青紫的脸,还把外吐的舌头给塞了回去。
结果越看越眼熟,虽然被折磨得面目全非,但巫医善识骨相,那神韵可不就是进逻封路上看到的画卷么。
“难怪你面色有些不对劲呢。”
羌不度将自己那杯凉好的茶推至司檀面前,司檀也不客气端起就一饮而尽,末了哈了一口气道:
“有点过于巧合,又刚好是我们进城的第一晚发生,不觉得是挑衅吗?”
空气静了一默,只余时离峦用着烧过的树枝画在粗糙的皮纸上发出的“沙沙”声,羌不度双指轻轻点了一下下颚,道:
“洛潭的事情如今广而传之,本来便有不少人对我们有所排斥,现在刚到逻封又出命案,恐怕我们的口碑又得更下一层。”
“哎呦呵,您还在意口碑呢。”
司檀头一仰就去看时离峦在画什么,结果时离峦只勾了轮廓,她完全没看出来画了什么。
“那是自然,毕竟咱得得民心。”
“如果不是芙霞,为什么那些会统一口径指认她为凶手者?”
在一旁认认真真听着的蓬儿像个小大人似的皱着眉头,提出自己的疑问。
“两种可能,第一种当晚芙霞确实去找过初鹤,第二种凶手者背后利用财权威逼利诱让芙霞顶替。”
司檀伸出两根手指,说完一个放下一根,望向羌不度,羌不度接着道:
“第二种可能性更大,或者说两种都有,也就是说现场走访得到的信息并不可信了,逻封的知县和知府倒台,还能有此权威的,很有可能是这里的地老虎。”
活人会说假话,但尸体只会表达真话。
“凶手者很嚣张,仿佛确信自己不会被追究,所以堂而皇之地将初鹤杀害于自己的卧房,而那个人绝不是你。”
羌不度半跪下身,与芙霞平视,但芙霞的眼神始终望于那高高的窗倾泻的些许阳光,羌不度说完了很久,她才恍若未觉地、转动僵硬的眼珠,看向羌不度。
“你是被冤枉的。”
羌不度声音很柔和,却可靠得令人信服。
芙霞干裂苍白的唇蠕动了一下,却什么也没有说,原本水灵的双眸如今干涸如枯井。
许久,芙霞到底经受不住羌不度探究的目光,她缓缓道:
“大人,牠本该死了,我也是,这是解脱。”
“我不知道你和牠之间有过什么,但你的性命不该止于此,而且,你能保证凶手者用你抵罪后不会杀害下一个人吗?”
又是长久的沉默,羌不度起身欲走,芙霞原本毫无情绪的声音蔓延着不解从她身后传来:
“大人,何必白费功夫为一个男青儿和一个女伎儿平反?我们的命都贱,这就是归宿。”
“我奉圣命来到这里,便不会容忍冤假错案的发生,况且你们的命本该掌握在自己手里。”
那一线阳光下移,总算倾洒到了芙霞的脸上,她缓缓眨了眨干涩的双眸,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一种厌恶从心底直冲喉口,她终是没忍住,呕出一大口鲜血来。
“勉强吊回来一口气。”
司檀背手擦了擦额角的汗,呼出一口气朝静默着的羌不度道:
“她服用了慢性毒药,症状不明显倒也烈得很,我还得再琢磨琢磨解药,你先让人把这些药材买回来。”
司檀说着将一张写好的药方往羌不度怀里一塞,便又急匆匆地回了药堂里屋。
蓬儿兴冲冲地举起右手朝羌不度请示道:
“师傅让我去吧。”
羌不度点了点头道:
“牵上阿吉吉雅一起,我会让托娅跟着你。”
羌不度目送着蓬儿牵着阿吉吉雅离开的方向,陷入了沉思。
当时她前脚刚走,芙霞后脚就毒发,如果不是她让司檀同往,芙霞现在就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一切真的太过于巧合,就像是有谁在幕后操纵这一切。
现如今坊间依然流传出了‘青伎恩怨’、‘察举官滥用职权’、‘女伎儿畏罪自杀’等无端言论。
他们根本就不关心那青儿伎儿的生死与清白,而是将谈资引到了她这个从嫖婋大将军转变为察举官身上。
说她因在战场杀孽过重,所以才祸及所待的每一个地方。
“真是屁话!”
本来累得眼睛都睁不开的司檀正一口一口地扒着饭,一听到那说书人正添油加醋地迷惑众人,眼睛瞬间瞪大,火冒三丈地把筷子一摔。
羌不度神态自若地把要起身的司檀一把按回椅子上,道:
“你先把饭吃了。”
“你就随他们这么说你?!如果不是你领军在外厮杀换来太平,哪还有他们这么悠闲,敢编排起你来了?脑袋嫌掉得不够快?”
司檀挣扎着,嘴里还在嚷嚷,已经让不少人侧目而视,但看见羌不度脸上的骨玉铜面又连忙移开视线。
“悠悠众口是堵不住的,等会我去察一下是谁在散播这种言论,你先回去休息。”
听了羌不度的话,司檀才消停下来气冲冲地扒了几口饭,含糊不清道:
“唔已幺取!”
羌不度那气场加体格,可怖的骨玉铜面未遮掩的唇严肃地抿着,随身的剑往桌上一拍,那文弱的说书人就什么都招了。
“告诉你那些同行!再胡说八道别怪本姑娘把你们都毒哑了!”
还在张牙舞爪的司檀被羌不度拽着后脖领就往瑶池醉月阁走去。
“要说最能恢复精气神的,莫过于美人、美食、美舞佳乐~”
眠音轩因为血案的缘故冷冷清清,相比之下瑶池醉月阁则热闹非凡,羌不度被瑶池醉月阁阁主迎接的功夫,司檀就留下个声音没了踪影,羌不度下意识一摸腰带。
“……”
果然没贼的时候,司檀就是最大的贼。
瑶池醉月阁阁主生着一副观音面,虽然周身脂粉香却有书卷气,话语温柔却带着毋庸置疑的气场,一瞧便是多年经商的精明之人。
“大人,您若是来瑶池醉月阁玩乐,妈妈我可一切免财,但若察案没有明确证据让瑶池醉月阁淌这浑水,妈妈我可是不欢迎。”
妙随善看似说着玩笑话,但态度实则强硬得很,生意人最怕的就是生意火爆的档口出什么事。
她心中虽然从没把眠音轩放在过心上,但万一被血案牵扯上,这定是要被客人嫌晦气的。
“妙妈妈倒也说笑,来这最大青馆儿不玩乐不就是暴殄天物。”
妙随善了然一笑,虽说这羌不度为女子,但现今名利财权皆有,自是要好好招待着。
“那便给大人安排上堂雅间。”
羌不度按下妙随善要拍掌招呼来人的双手,盈盈一笑道:
“听闻瑶池醉月阁碎墨姑娘善编写故事,百闻不如一见,不知她那可还有空座?”
一手持墨,随手泼洒,跃然纸上,实为故事。
碎墨出场,座无虚席。
羌不度品着茶,看着那碎墨姑娘激情饱满地说书,确实与外面的说书人不一样,她古灵精怪的脸上会演绎出不同的情感,使她的故事更为丰富。
满堂喝彩中司檀的那声“好——”格外嘹亮,羌不度上堂雅间探出头,便看见司檀正招摇地挥着她的钱袋子鼓着掌。
碎墨虽然说书时从来都心无旁骛,但那鼓鼓囊囊的金丝黑蟒的钱袋子实在过于惹眼,险些让她出了小岔子。
别的青儿都边舞边唱,而碎墨则是一人演绎着她故事中的所有人物,同时还能鼓动与所有听众有所互动。
她就那样从这端说到那端,加长的渐墨色裙摆连接在她灵巧的指节,兜起的裙摆宛如绚烂的鸦羽,那里面承着打赏的铜板与碎银发出清脆的声响,为她的讲述伴着奏。
来到司檀面前时,司檀异常大方地从钱袋子里掏出一锭银子,准确无误地抛进了碎墨的裙兜里。
连接着裙摆的指节被坠得一动,碎墨那双眸像乌鸦看见亮晶晶的眼神,双脚灵巧地前后微曲,朝司檀的方向优雅道礼,那些赏钱唰啦啦地响动着宛若起伏的掌声。
晚霞似火,大街昏黄,一盏盏灯正要上挂,一到这时瑶池醉月阁最为亮堂的就是碎墨的卧房。
“妙妈妈,这是今日份的。”
碎墨刚从妙随善那出来,就与等候多时的司檀撞了个满怀,碎墨下意识就将手中的钱袋子往身后一藏,挂上得体的笑道:
“客官,今日说书已闭幕,如若想听,明日可来。”
碎墨的声音有些沙哑了,为了保护嗓子,她用着很小的音量,但也不至于让司檀听清。
“但我听不到故事的后续是睡不着的!碎墨姑娘你行行好,再说与我听听呢?”
碎墨看着司檀那期许的神情,面露难色,道:
“姑娘,这不符规矩……”
话还没说完,碎墨便感到手一沉,低头望去那鼓鼓囊囊的金丝黑蟒的钱袋子正被攥在她手心,再看向司檀时,她已然压不住疯狂上扬的嘴角。
“什么规矩不规矩的,我碎墨最喜爱知己,小友去我卧房,让咱两彻夜畅谈吧!”
说着碎墨就牵着司檀火速离开这个做亏心事没安全感的地方。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