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泉民宿庭院,竹影摇曳,夜色微凉。陈珩和周骁刚从温泉池出来,身上裹着浴袍。陈珩自然地用毛巾帮周骁擦拭湿发,指尖无意间蹭过他的耳廓。周骁身体微僵,却没有躲开,耳尖悄然泛红。这一幕恰好被廊柱阴影里的姜疏白尽收眼底。
姜疏白胸腔里像塞满了浸醋的棉花,酸胀窒息。他掐灭烟,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涌的嫉妒。他看到陈珩似乎想去拿放在不远处石桌上的水杯。
嫉妒和一种被彻底排除在外的恐慌,如同毒藤般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烧灼着所剩无几的理智。他狠狠掐灭烟蒂,火星在鞋底碾碎,大步从阴影中走出,脸上却挂起一丝近乎残忍的、冰冷的笑意,径直朝着陈珩走去。
“陈大编辑,温泉泡得可舒服?” 姜疏白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眼神锐利如刀,越过陈珩的肩头扫了一眼低着头的周骁,最终钉在陈珩脸上,“看你们这浓情蜜意的样子,真让人羡慕。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这八年一直在一起呢。”
陈珩蹙起眉头,放下擦拭周骁头发的毛巾,身体下意识地微微前倾,将周骁挡在身后半个身位,形成一种保护的姿态:“姜先生,有话直说。” 他能感觉到身后周骁身体的细微紧绷。
“直说?” 姜疏白嗤笑一声,目光再次掠过周骁低垂的、看不清神情的侧脸,话却是对着陈珩,“好啊。我只是好奇,陈珩,你现在看到的周骁——哦不,林大作家,光鲜亮丽,才华横溢。可你知不知道,他这八年是怎么爬过来的?” 他注意到陈珩似乎想去拿旁边石桌上的水杯。
机会来了。
姜疏白状似无意地侧身一步,恰好挡在了陈珩与石桌之间,也彻底隔开了陈珩和周骁的视线。“借一步说话?有点‘私事’。” 他压低声音,确保只有近在咫尺的陈珩能清晰听到,语气里带着刻意压抑的冰冷和尖锐。
陈珩看了一眼还在低头整理浴袍带子、似乎并未察觉这边微妙气氛的周骁,犹豫了一瞬。姜疏白那眼神里的挑衅和某种他看不透的决绝让他隐隐不安,但他还是跟着姜疏白往旁边几步开外、一丛茂密青竹掩映的稍僻静角落走去。
周骁的手指正无意识地缠绕着浴袍的系带,整理好最后一个结,他抬起头,却发现陈珩被姜疏白引开了几步,两人站在那丛摇曳的竹子后面低声交谈。竹影婆娑,在夜风中沙沙作响,遮挡了部分视线,但声音……在寂静的庭院里,姜疏白那刻意压低却因激动而无法完全收敛的嗓音,断断续续、如同毒蛇的信子般钻进了他的耳朵。
他本想走过去,一句清晰刺耳的话却猛地钉住了他的脚步: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这八年一直在一起呢……陈珩,你现在看到的林昼,光鲜亮丽……” 姜疏白的声音带着一种残忍的讥诮,紧接着,话锋急转直下,变得沉重而冰冷,“可你知不知道他这八年是怎么爬过来的?”
周骁瞬间如坠冰窟,全身的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凝固倒流。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喉咙。灭顶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疏白要说什么?他不能……他绝对不能告诉陈珩!他想冲过去,用尽力气堵住姜疏白的嘴,但双脚却像被钉在了原地,灌满了铅,沉重得无法挪动分毫。他只能僵直地站着,像一个绝望的囚徒,被迫听着那如同凌迟般的话语,一字一句,带着淬毒的钩刺,狠狠扎进他的耳膜,钉入他的心脏:
“……你见过他在凌晨三点,抱着他奶奶那张唯一褪色的遗照,哭到失声,浑身抖得像个被全世界抛弃的破布娃娃吗?”
“……你见过他半夜被噩梦魇住惊醒,缩在墙角用头一下下撞着冰冷的墙壁,嘴里只会喊‘别过来’、‘别打我’的样子吗?那时候,是我冲过去死死抱着他,一遍遍在他耳边吼‘都过去了!周骁!看着我!都过去了!’,他才慢慢停下!”
“……你知道他刚来萤川的时候身无分文,为了凑够奶奶欠下的最后一点医药费和火化费,同时打着三份工吗?在油腻肮脏的后厨刷盘子,手被劣质洗涤剂泡得红肿溃烂,冬天裂开的口子渗着血水,疼得他拿筷子都抖!寒冬腊月深更半夜骑着破电动车送外卖,为了赶时间抄近路摔进没盖严的窨井,腿摔断了都不敢休息,硬撑着送完最后几单,就为了那点可怜的跑腿费!他那时候,连买一盒最便宜的止痛片,都要在药店门口犹豫挣扎半天!”
“……他身上那些疤,” 姜疏白的声音仿佛带着血腥气,“你以为都是周三民那个畜生打的?有的是他崩溃到极点,神志不清时自己用碎玻璃、用生锈的铁片划的!他书桌最底下的抽屉里,现在还备着药瓶,抗抑郁的、安眠的!一大把!陈珩,你告诉我——” 姜疏白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质问,穿透竹影,直刺周骁摇摇欲坠的灵魂,“——你爱的到底是记忆里那个只是有点沉默、有点穷、但干干净净的周骁,还是现在这个满身新旧伤痕、灵魂都被碾碎过一遍、可能随时随地就会崩溃发疯的林昼?!”
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像烧红的烙铁,带着滋滋的声响,狠狠烫在周骁最脆弱、最想永远埋葬的神经上。将他极力隐藏的、所有不堪的、肮脏的、痛苦的过往,血淋淋地撕开,暴露在陈珩面前,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巨大的羞耻感和灭顶的恐惧瞬间吞噬了他。他仿佛已经看到了陈珩脸上即将出现的震惊、难以置信,然后是深深的怜悯,最后……最后一定是无法掩饰的嫌恶和退缩。他最深的恐惧,被姜疏白用最残忍的方式变成了现实!不!他不能面对!他绝对不能面对陈珩知道了这一切之后的眼神!
脸色惨白如纸,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牙齿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在陈珩还处于被姜疏白这番血泪控诉冲击得心神俱震、尚未完全消化和做出反应的瞬间,周骁像一只被猎枪惊飞的、濒死的鸟,猛地转身!他甚至没顾上散开的浴袍带子,几乎是踉跄着、跌跌撞撞地逃离了这个让他窒息的地方,仓惶的背影迅速消失在通往房间的幽暗走廊深处,仿佛身后有择人而噬的猛兽。
陈珩确实被震住了。姜疏白描述的每一个画面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上,带来撕裂般的剧痛。心疼像汹涌的岩浆,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思绪。周骁……他的周骁……在他不知道的岁月里,竟然独自承受了如此炼狱般的苦难!他无法想象那些黑暗的日夜他是如何熬过来的!一股强烈的冲动涌上心头,他只想立刻找到周骁,将他紧紧、紧紧地抱在怀里,用尽全身的力气告诉他:我在!我回来了!我在乎的是你,是活生生的你,是经历过这一切却依然站起来的你!所有的伤痕都不是你的错!我爱你,爱现在的你,爱完整的你!
然而,当陈珩猛地从巨大的冲击中回过神,转头急切地望向周骁刚才站立的位置时,那里只剩下一片冰冷的空荡。风吹过,只有竹叶沙沙作响,仿佛刚才的温情和随后的惨烈揭露都是一场幻梦。他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攫住了他。
“周骁呢?” 陈珩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和凌厉的质问,猛地转向姜疏白。
姜疏白也愣住了,显然没料到周骁会直接消失。他刚才全神贯注于用最锋利的言语攻击陈珩,试图撕碎对方心中那个“完美周骁”的幻象,根本没注意到身后周骁的动静。他皱着眉,目光在周骁刚才站立的地方和那空寂的走廊口来回扫视,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或许有一丝计划之外的懊恼,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冷酷的确认:看吧,他连面对你可能的反应的勇气都没有。这不正证明了我说的都是对的吗?
“看来是听不下去了。” 姜疏白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更多的是更深的冰冷和一种扭曲的笃定,“陈珩,这就是血淋淋的现实。他连面对你知晓真相后可能出现的眼神的勇气都丧失了。你确定,你准备好承受这样一个……破碎的他了吗?你所谓的爱,扛得住这些吗?”
陈珩没有再浪费一秒在姜疏白身上。他狠狠剜了对方一眼,那眼神里充满了愤怒、焦灼和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心。他像离弦之箭般,拔腿就朝着周骁消失的走廊方向狂奔而去。他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只有一个念头在脑海里轰鸣:找到他!必须立刻找到周骁!告诉他,他听到的那些,只会让他陈珩心疼到发疯,只想把他护在羽翼之下,用余生去弥补那些缺失的守护,绝不会、也永远不会成为推开他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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