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殿内灯火通明,千金难买的苏合香萦绕在陆欣荣鼻尖。往日醇厚温润的香气,今日却甜腻的粘在喉头,让人作呕。
她猝然想起来十年前来。
那也是同样的雪夜,她站在冷宫,姜宁跪伏在地上瑟瑟发抖,连抬头看她一眼都不敢。
十年未见,那个小女娃竟有了这般平视她、威胁她的勇气。
一股巨大的屈辱感袭来,夹杂着强烈的后悔,让陆欣荣眼前止不住的发黑。她脚下一软,止不住的踉跄了两下,差点儿摔倒在地。
“母妃。”姜宁伸出手,稳稳扶住陆欣荣,声音依旧平和,“不管怎么说,我都会是母妃的好儿子。”
姜宁故意把“儿子”二字咬得极重,陆欣荣如坠冰窖,迅速甩开了姜宁的手。
此时此刻,她无比后悔自己十年前的决定。
十年前她一念之差,不仅养出了一头狼崽子,还成了她被这个狼崽子拿捏的把柄。
她说的没错,不论眼前的这个“姜望”是真是假,是死是活,她真正的望儿都已经拿不回这个身份了。在这个前提下,陆家人不会为了她孤注一掷,他们更愿意选择姜宁这个有用的棋子。
这种认知如冷水浇头,让她整个人都止不住颤抖起来。
“陛下有旨——”
云喜尖利的声音由外传来,像是为陆欣荣注入了新的力量,让她本来衰败下去的脸迅速泛起光泽,可是这份光泽在云喜向姜宁行礼的一瞬间又暗淡了下去。
“奴才给七殿下请安,给贵妃娘娘请安。”云喜开口,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七殿下,乾清宫已经收拾出来了。陛下赏赐的‘雨过天青’,奴才也已经送去内务府为您赶制新衣。”
“陛下另有口谕,晚膳会移驾殿下宫中,同殿下一同食用。带路的小太监在翊坤宫外等殿下,奴才还要回去向陛下复命,便先告退了。”
云喜每一个字,都如同洪钟一般砸在陆欣荣的心头,若不是服侍的宫婢进来扶住了她,她恐怕早已经摔在了地上。
“对了。”云喜走了两步,又倒回来,向着柳窈娘随意一指,吩咐道,“陛下说,殿下刚回宫,诸多事宜不便,身边需有个知根知底的人。咱家看你倒是个赤诚的,以后便去七殿下宫里服侍吧。”
“多谢公公。”柳窈娘急忙向着云喜福身,禁不住又落下泪来。
云喜挥了挥手,并未多言,头也不回的离开翊坤宫。
陆欣荣惨白着一张脸,点翠斜坠,再没了那份从容。她死死握住宫人的手,看向姜宁的目光满是怨毒。
“望儿……是母妃对不起你。”她喃喃开口。
“看来,母妃是想明白了。”姜宁微笑看着陆欣荣,眼里带了些真挚的笑意,“母妃身体不适,儿臣便不多做叨扰了。”
说完,她便已经带着柳窈娘转身。
踏出翊坤宫,寒意再次裹挟而来。雪依旧在下,没有停歇的迹象,宫门口等待的太监已经懂事的小跑着上前,将怀里依旧温热的暖袋递给姜宁,又替姜宁撑起了一把伞,将头上的风雪隔绝在外。
手心传来一阵暖意,暖意丝丝缕缕,顺着指尖,缠绕上心头。不过片刻功夫,连带着姜宁本来有些冷的脚掌都多了些暖意。
“殿下。”小太监躬身,带着恰到好处的谄媚,“步撵已经备好,可是要直接回乾清宫?”
姜宁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推开了小太监笼在她头上的拿把伞。风雪没了遮蔽,瞬间再次向她扑面而来,她却恍若未觉。她微微仰头,看着这漫天纷飞的雪花,惊觉这雪花原来和她在燕国看的没什么不同。
“咳咳——”
姜宁忍不住发出两声咳嗽,柳窈娘心头一紧,急忙抢了小太监手里的伞,再次遮在了姜宁头上。
“殿下,风大。”柳窈娘心疼开口,眼里带了些湿润的泪意,“奴婢为您撑伞。”
姜宁没有答话,她伸出手,接住几片从伞外散落的雪花,看它们在指尖迅速消融,只留下一丝沁骨的凉意,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走吧。”姜宁开口,迈步坐上步撵。
明黄色的华盖在风中摇曳,宫人起驾,脚步不停,唯有踩在积雪上发出吱呀的轻响。姜宁侧头看向撑伞缓缓前行的柳窈娘,目光落在了她泛红的手上,只觉得胸口泛起一阵细细密密的疼痛来。
“停下。”
姜宁的声音响起,不算大,却清晰无比的落在了每个人的耳中。抬着步撵的宫人驻足,将步撵小心放下。
“嬷嬷。”姜宁轻声开口,声音里带了些缱绻的温柔,“你且过来。”
柳窈娘执伞的手猛然一颤,伞面上的积雪便尽数落了下去。她急忙来到姜宁面前,还未来得及问询,暖袋便被姜宁塞进了她手中。
步撵再次抬起,不多时便到了乾清宫。
姜宁下了步撵,站在乾清宫前。
风雪似乎在此刻停歇,眼前红色的宫门亦静默不语。两盏八角宫灯悬在檐下,昏黄的灯光将她的影子拉的细长又扭曲,像是一只狰狞的小兽。
一阵脚步声传来,却是云喜又来了。
“殿下万安。”云喜向姜宁躬身行礼,脸上依旧带着和煦的笑意,缓缓道,“大皇子身子不适,陛下担忧,此刻已经起驾皇后娘娘宫里了。陛下特意让老奴来禀,您晚膳的时候便不用等候了。”
姜宁的目光从云喜身上收回,只是轻轻颔首,开口道:“有劳公公了。”
云喜脸上笑意不减,再次躬身:“殿下,奴才先行告退了。”
姜宁目送着云喜远去,踏入了乾清宫。
一缕风从她发间穿过,在宫墙内来回游走,吹到了皇后所在的椒房殿内,带了些许料峭的寒意。
“冀儿如何了?”姜夔坐在床榻边,伸手摸了摸姜冀的额头,触手还有些发烫,带着黏糊糊的汗意。
被姜夔这么一碰,姜冀本来紧闭的双眸猝然睁开,眼里带了些淡薄的水意。他挣扎着想要从床上爬起,却又颓然倒下,声音带着沙哑:“父皇,儿臣……”
“躺着!”姜夔看着姜冀苍白的脸,伸手按住他的肩膀,示意他安心躺下,“都这般了,还讲究那些个虚礼作甚?”
“多谢父皇。”
“可按时喝药了?”姜夔转向站在床尾的皇后萧月言。
“已经喝过了。”萧月言开口,声音里带着哭腔,期期艾艾道,“太医说冀儿近日太过耗费心神,加之风邪入体,这才引发了高热,倒也不是什么大病。”
姜夔的目光落回姜冀脸上,眼里带了些探寻之色,面上却是不显:“你是朕的嫡长子,更该顾惜自己的身子。身子乃是根本,莫要仗着年轻,不把它当一回事。”
姜夔的声音不大不小,落在萧月言耳朵里,却如同阵阵惊雷。她急忙向着姜夔跪下,诚惶诚恐开口:“都是臣妾的错!”
“皇后何错之有?”姜夔头也不抬,声音依旧四平八稳,“冀儿生病,是他自身不够警醒,亦是身边的奴才伺候不周……”
姜夔的声音略微停顿,椒房殿也在此刻完全安静了下来。他的目光在姜冀和萧月言身上来回游走,最后落在了姜夔的贴身婢女身上。
“连主子都伺候不明白,这样的奴才有什么用?”
随着姜夔的话音落下,那婢女两腿一软,径直摔在了地上。
云喜会意,向着身后的小太监挥手。两个小太监得令,上前就要拖走那宫婢。
“父皇!”姜冀挣扎着起身,惨白着一张脸跪在了姜夔跟前,“是儿臣的错!同旁的人无关!还请父皇看着莲儿尽心尽力照顾儿臣十多年的情面上绕她一命!”
“冀儿!”萧月言惊呼出声,下意识想要搀扶姜冀起身,却正对上姜夔充斥着寒意的眼眸。
“陛下!”萧月言向着姜夔跪下,想要开口说些什么,最后还是选择了沉默。
莲儿惨白着一张脸,身体抖如筛糠。她张了张口,巨大的恐惧掐住她的咽喉,她甚至说不出一个字,只能向着帝王不住磕头,以此祈求他的宽恕。
大殿内静的厉害,只有莲儿以头抢地的“咚咚”声。她的额头逐渐红肿,渗出丝丝的血迹来。
“行了。”姜夔懒懒开口,目光凝在了姜冀弯曲的膝盖上,“既然大皇子为这婢女求情,朕便饶她一命。”
姜冀急急开口:“多谢父皇。”
“行了。”姜夔站起身,整理了身上的衣褶,“你既没什么大事,朕便回去了。”
明黄色的龙袍越走越远,逐渐消失在椒房殿门口。莲儿急忙起身,搀着姜冀缓缓从地上站起。
萧月言久久凝视着宫门口的方向,目露怨毒之色:“不过是个去燕国十年归来的质子,竟敢走东华门,住乾清宫。”
她的声音很低,每一个字都如同从牙缝中发出,带着森森的寒意。
“敢威胁冀儿的位置。”
“陆欣荣,姜望,本宫定要你和你的好儿子死无葬身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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